凌夏浔微微敛眸压低眉头看着她,他眼睛里的黑眸压得紧。陆相挽略有点看见地狱被放大的感觉,他在用气场恐吓她。她身体略微往后缩了缩,轻轻靠在椅背上,盯着他眸子的眼睛不动,背触到椅背又像是触电似的又坐直起来,往前倾轻轻靠在桌子桌沿边上。
她看着他的眸子,肩膀慢慢塌下来。
“凌夏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连和他结婚的威胁,她都已经说出口。还要她怎么样呢?陆相挽不信凌夏浔没有安排他的耳目跟着她,既然不问她和薄时漠说了什么,就是已经知道实情。她的眉间微蹙,一场偌大但是无声的对峙里,陆相挽无路可退。谁都无路可退。
“如果你把我的孩子都杀了,我可以给他们陪葬。”
陆相挽这是在赌。她的眼眸压得低,这是压着心弦拨动,强压着紧张的潜意识动作。
凌夏浔一眼就看出来。
他立刻就呵笑,扯起来的嘴角耷断断续续拉到他的耳边。他笑得发自内心,笑陆相挽还真把自己当做一回事。他的指尖在桌上闲散地随意瞧着,不规律有一下没一下。陆相挽的眸子不自觉被他的手吸引,视线低垂。
“你在赌,我为了你,不敢杀你的孩子。”
陆相挽被他说穿了,眸子立马上抬去看他的眼睛。‘你的孩子’四个字,凌夏浔说得极重而又神采奕奕,他的眼睛在发光,但陆相挽眸子颤颤。凌夏浔未必不会杀了她的孩子,用其余两个孩子威胁她,所谓的杀鸡儆猴有时候就是因为被逼上梁山。
陆相挽的后牙咬得紧。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凌夏浔盯着她看,双手交叉环胸背靠着椅子倚着,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陆相挽低眸看着桌面,又抬眸去看他。她实在没必要在凌夏浔面前玩心眼,她塌下肩膀坐直在椅子上。眼里的警戒全部去了,只用一副平常的眸子瞧着他的眼睛。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杀过人,我根本就做不到把匕首插进薄时漠的胸膛里,你要我逼他从我面前跳下去,那我再告诉你一遍,薄时漠能做到现在的位置上,已经证明他绝对不是感情动物,他永远只会权衡利弊,然后毫无人性地选择站在绝对利己的这一边,这就是他和司如最大的区别。”
陆相挽一口气说完,她甚至越说越激动。眉眼里的红是真的。伴生着红眼眶的血丝缠缠绕绕得四处都是,乍看就像是她眸子里长出带刺的红玫瑰,肆意得变得越发红艳。
白净的脸,配上招人怜惜疼爱的红眼眶,一副美人病危的样子还真是楚楚可怜。陆相挽抽过纸擦嘴,从椅子上下去。凌夏浔靠在椅子上没动,他的指尖依旧在桌上轻敲,眼眸视线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她拿起另一张椅子上放着的包,转身就要出去,低头拿包的余光能看见凌夏浔还盯着她看的眼眸视线。没有他同意,可能这道大门她应该也迈不出去,犹豫两秒钟,陆相挽还是止步站住,背对凌夏浔站着。她轻轻吐出口气,然后笑,她也咧出嘲笑的嘴角。她眉眼的讽刺是真的。
“你的计划失败了。”
“你重新再想个报仇的方法吧。”
计划失败的意思是,她再没有用处。她不再是他想要的杀薄时漠唯一一把刀这种‘高贵’的身份,她自愿从这种逼隘的夹心关系里滚出去,哪怕代价是死在他或者薄时漠手里,她受够这种五脏六腑都要爆炸的挤压。她会猝死。
陆相挽一手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一手自然下垂在身边手里拿着包,大步往屋子外头走出去,路上竟然没人拦着她,她正快要走到门口,她身后突然传来椅子被往后用力推开的划拉声。
‘嘎——’
陆相挽心里一顿。脚上下意识止步。凌夏浔一步步慢慢走在她身后,他在朝她走过来,声音越来越近,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一下下的,听在陆相挽耳朵里特别清晰。
“他不是爱美女。”
“他是爱曾经的白月光。”
他已经站定在她身后,但是陆相挽没转身。他说话的声音从她的脑袋上轻轻传下来,他的手指突然就搭在她的肩膀上,很明显的,那是高于她体温的热度,哪怕只是一个指头大小的接触,也让她微微一抖。
“这点,就是这个世界翻过来了,也没人比你强。”
陆相挽的外套忘记拿了,凌夏浔给她披上,手指的触摸是意外。他边说边笑。笑是真的,但是听起来不那么温馨,一半嗤笑,一半耻笑。
他话里所谓的白月光指的谁,他们心有灵犀,不用摆出来说的特别清楚,都知道就是白颂清。凌夏浔给陆相挽披挂好衣服松手,转身走到离他三步远的沙发上扶手上坐下,手上抛摸着一巨大的丑橘在把玩,两腿随意往前伸着。
“薄时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是因为白月光就那么一个,没人再能打动他。你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你还没见过他杀人的样子吧?”
陆相挽慢慢转身。
凌夏浔边说还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橘子。他的腿长,已经伸到陆相挽一步远的地方。陆相挽站在原地没动,她微微低眸看着凌夏浔,不是因为凌夏浔说薄时漠杀人,他屡次要杀她,见怪不怪了。她反对凌夏浔说的‘她与众不同’。
凌夏浔突然抬头看她。陆相挽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
“知道为什么我们这同龄这辈土生土长的游城人少吗?”
陆相挽不知道。她就那么看着凌夏浔的眸子,眼睛里下意识展现出疑惑。
“因为都被他杀光了。”
他的脖子前伸,说出来的话轻轻的,说话嘴角微微慢慢咧起笑容挂着。陆相挽皱眉。她现在还不能理解‘杀光了’的概念,或者薄时漠同龄人本来就少呢?凌夏浔终于开始扒手里的橘子,他低头,眸子盯着手上的橘子,不耽误他说话。
“那一年,草丛里挖出来的,河里漂着的,树上挂着的,流浪狗狗堆里吃剩下的尸体骨头加在一起,大概有两千斤,大差不差符合七十几个七岁孩童的骨骼体重。当年在警察局里,几个法医拼了两个月的遗骸尸体。开门公告认领尸体的时候,外头排队的人直直排到南边的护城河。”
警察局在游城的西南。排队排到南边的护城河。
陆相挽额角突突跳。
“你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颤抖。她能想象到血流成河的样子。薄时漠从前每每要杀她的时候,都是用那双红眼看着她,她至今记忆犹新,一刹那,脑海里又闪过薄时漠那张脸。
凌夏浔咧起嘴角把扒开的橘子递给她,但是陆相挽两手垂落在身侧没接。他歪歪头就收回来手臂,自己一瓣瓣掰下来慢条斯理送进嘴巴里。
“小如曾经去警察局的后山上看过热闹,这些都是她说的。”
凌司如说的……
陆相挽慢慢沉下心,她慢慢垂下眸子甚至因为接受不住还往后小步退了两步。
“当年北城的孩子也都死了个精光。”
“一夜之间,四肢健全还活着的同龄有钱人家的孩子就只有小如,薄时漠,和薄盛来三个。你可以上网查查,那一天之后的四五年,上流社会再没有孩子出生。年龄断层仅凭肉眼看,就足够明显的。”
“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只有他们三个活着?”
阴阳怪气里什么意思,陆相挽听懂了,她还低着头。凌夏浔突然抬头去看她,她莫名就躲开他的视线,不敢对视。凌夏浔呵笑。
“呵。”
“哈哈哈哈哈。”
他太知道陆相挽现在在想什么。
“你觉得这会是小如干的,还是薄时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