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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阿宁和昔日那位身姿矫健、漂亮艳丽的领队简直判若两人,即使是她昔日最亲近的下属,这时候见到了都不一定敢认。

高跟鞋踩着瓷砖发出的清脆的哒哒的声响,由远及近。

霍秀秀在她的病床边坐下,身后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关上,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两位谢家的伙计尽忠职守地守在门口。

她看了眼床上的阿宁,不由得有些心惊。

床上的女人瘦的脱相,两颊深深凹陷了下去,瘦削的脸庞上,两个眼睛突起,令人害怕。

身上皮包骨头,面色蜡黄,头发枯槁,只能从她眉眼处依稀还能看出从前的几分影子。

“你很幸运。”霍秀秀盯着床上的女人,声音陡然冷了下去。

如果不是霍明有异心,如果不是他借着送阿宁回营地做借口耽误搜寻,或许阿宁还真就死在那了。

尽管她很清楚,这些事情和阿宁无关,但还是无法做到心中对她没有芥蒂。

“我也觉得。”女人的声音嘶哑,像是用锯子在锯小提琴的琴弦,刺耳难听极了。

这是正常反应,过不了多久她的嗓音就会恢复正常。

“不管怎么样,是我霍家救了你。”

“所以那天,在张家古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奶奶又是怎么死的?”

“还有齐笙的死,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不能有半句虚言,不然......”

霍秀秀剩下那几句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阿宁惊叫出声打断了她:“你是说齐笙死了?”

“齐笙死了?!!!”阿宁不可置信道。

蓦然发出这一声惊吼,她的嗓子泛起干痒、燥痛,随即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但这时候她完全顾不上自己了。

脑海中一片混乱,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会呢?

她抬起头望了眼霍秀秀的脸上的表情。

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从她的角度看不见霍秀秀的眼睛。

可霍秀秀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也没有人会缺德到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他死了。”霍秀秀俏脸冷凝,脸部线条紧绷着,垂在身侧的手,指甲狠狠地钉在自己的手心。

她按下心里翻涌的悲伤和酸涩,强装淡定地盯着阿宁。

“我奶奶和齐笙,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宁消化了小半分钟接受了这个消息,她和齐笙之间,唯二产生的交集就是他救了自己两次。

即使他嘴贱、贪财、爱敲诈、有时候很恶劣,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好人。

他总爱救一些和自己并不相关的人。

在霍秀秀的再一次催促下,阿宁将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托盘而出。

“我和我的前任老板,也就是裘德考遭遇了背叛,途中,我们和齐笙他们走散了。”

“那群人根本就不是我们公司里的人,他们的身手很好,即便我勉强能和其中一个打成平手,但他们人多,我不是对手......你霍家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花架子,根本不够看。”

“他们挟持了霍仙姑和我们......”

“霍仙姑的死是个意外,我看得出来,那群人本来没想杀她......但你奶奶主动触发了毒气装置,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困死在那里。”

“可惜失败了,只死了几个人。”

霍秀秀听到这,双目微红,眼眶湿润,这确实是她奶奶的行事风格。

她的奶奶,霍仙姑,前任霍家家主,傲骨铮铮。

他人敬她一尺,她必要还人一丈。

霍秀秀转过脸,合上眼睑,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刚苏醒不久又说了这么多话,阿宁累的浑身虚脱,瘫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在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过了五分钟,霍秀秀睁开眼,眼中所有复杂的情绪全都敛了下去。

“继续说。”

清冷的嗓音在阿宁身侧响起,她干燥的嘴唇起了死皮,动一下唇瓣都觉得疼,霍秀秀注意到这点,倒了杯水拿到她面前。

但阿宁这会连拿起杯子的力气都没了,霍秀秀没法,只好亲手喂到她嘴边。

等她喝了水,霍秀秀无声地用眼神催促她。

“后来......\\\"

阿宁将她所记得的全都告诉了霍秀秀,直到最后,齐笙背着霍仙姑的尸身,找到了昏迷的她。

他们在张家古楼里找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暗道,等再一次呼吸到外界的空气,带着泥土湿润气息的空气。

阿宁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虽然她不怕死,但谁不喜欢活下来。

身上的痛感和存活下来的喜悦一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在等她看清身边人的惨状后,心里无比震惊。

站在她身边的是个血人!

同时,她还有那么一丝微妙的、特殊的情绪在心中慢慢涌现。

这人实在是太他娘的顽强了!

这都没死,还能背着一具尸体爬那么久!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没一处是好的,当然布料包裹下的身体她看不真切,也不想看。

阿宁瞄了两眼他身上的数不清的伤,那是看着都疼的程度。

这人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有时候阿宁真的很疑惑,难不成这人没有痛觉的吗?

答案不得而知。

“他身上都是血,我怀疑他会失血过多而死,毕竟我还从没见过有人流了这么多血还不死的。”

“我当时还在想,说不定今天我就见到了,可惜了......”

“我们本来想回营地,但当时下了场很大的雨,幸好我们找到了个山洞。”

“本打算暂时进去躲躲雨,等雨停了再出发......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我昏迷过去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外边的雨已经停了......”

阿宁顿了顿,霍秀秀不耐烦地催促她继续说。

“我转头去叫齐笙,喊不醒他,于是我推了推他......他身上很冷,身上的温度不像是活人该有的,即便是淋了雨也不该是这个温度。”

“我感觉我在摸一块冰。”

霍秀秀心中恸哭,放在膝上的手抓紧了布料。

“不过我探了他的脉搏,还在,没死,但我拖不动他,我拨了点野草挡在洞口,准备找人回来救他......”

“如果幸运的话,我们两个或许都能活下来。”

可惜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幸运......

说是去救他,其实阿宁心里头清楚,齐笙当时的状态已经是强弩之弓了.

他估计不一定能撑到自己带人回来。

一来一回,时间都耗费在路上了。

但她没办法,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得活下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后来我遇上了你们霍家的伙计,那个男人没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他将我打晕了。”阿宁抬起眼眸,直直地望向天花板。

这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事。

可潜意识里她总觉得齐笙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虽说这人很欠,但即便是阿宁也不得不承认,这杨惊才绝艳的人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难免叫人唏嘘。

“你随时可以离开。”霍秀秀站起身,往外走去,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回到霍家,她立马给解语臣打了个电话,将从阿宁那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

那头的解语臣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般,倒是霍秀秀讲得哽咽。

“小花哥哥......”

解语臣温和地出声安慰她:“秀秀,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霍秀秀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有些茫然,都过去了吗?

她清楚解语臣内心的悲伤不比自己的少。

沉默。

电话的两头都是良久的沉默,两人都没说话,只能听到对方轻轻的呼吸声,解语臣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他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小花哥哥......”霍秀秀站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绞尽脑汁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好。”

车上难得的沉默,刀疤靠在车椅上睡觉,王胖子安静地坐在那,一言不发。

吴斜红了眼眶。

坐在副驾上的那位小伙计早在之前车队休整的时候被喊走了,现在车上除了他们四个,也就是开车的那位解家伙计。

车上没有外人,所以,刚才解语臣接电话的时候没有避开他们。

霍秀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的时候很轻很轻,带着电流音,听着很不真切,但车上实在是太安静了。

即便是那样轻的声音,只要你肯能静下心去听,也能听得很清楚。

“可是遭老罪了......”王胖子嘴巴一开一合,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了。

平常大大咧咧,看着没心没肺的王胖子在听到自己兄弟的遭遇后,双眼像是被风沙迷了眼,无声地流下眼泪。

黑眼镜摸上脸上那道疤,抱着胸,脑海里不住地浮现那人的身影,他想起幻境中自己亲手杀死的幻象。

连带着他那张假脸上的那条长长的疤都染上了戾气。

“狗日的,那群人最好把尾巴给老子夹紧了,不然等胖爷我找到他们一定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给炸了。”

车队就这么按部就班地朝前赶,夜晚降临,车队不得不停下来。

他们赶到提前定好的民宿休息一晚,天一亮就出发。

沈三提前联系过这里的民宿。

夜间不适合赶路,尤其是他们车上还有个身体不怎么好的老头。

车队在联排民宿前停下,沈三扶着沈教授从车上缓缓走下来,身后跟着提着行李的齐五。

他们的车停在了那一排民宿中最大的一栋。

不远处,吴斜和胖子他们也从车上跳了下来,几人恹恹的,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可他们这群人的排场实在是太大了,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其余人的视线或多或少都会在他们身上停留几秒,在看到是沈三他们几个后,又马上收回视线。

吴斜他们也不意外,一眼注意到他们那群人了。

“派头好足!”吴斜感慨。

黑眼镜的反应很奇怪,他下意识地往人堆里瞄了好几眼,引得站在他身边的吴斜连连侧目。

不远的几步路,沈三扶着沈老头,后边跟着齐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房子。

“你说说,这老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非要凑这热闹做什么?”王胖子也看了眼,嘟囔着。

黑眼镜还在盯着那个方向,没听到王胖子的话。

吴斜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沈老头一个瘦杆似的背影,霎时间瞪大了眼睛,眼中先是不可思议,随后想到了什么,闪过一丝震惊。

吴斜惊了,还有些焦急,但现在人多眼杂,显然还不是说那些话的好地方。

“这位沈教授大有来头,这回能拿到官方批文有他的手笔在。”解语臣听到了王胖子不满的抱怨声,扭头低声告诉他。

等他们进了民宿,关上了门,黑眼镜才收回视线。

一进到属于他们几个的房间,这房间类似那种套房,又许多个独立出来的小房间。

黑眼镜把行李随手丢在地上,人往沙发上一靠,眼一闭,其余的是全然不想管。

吴斜收拾好东西,组织了会语言,在他旁边坐下。

黑眼镜感受到身侧沙发的凹陷,一动不动,眼也不抬:“有事?”

“瞎子,那老头你认识?”吴斜开口。

“不认识。”黑眼镜懒懒散散地回。

吴斜翻了个白眼,一副“这死瞎子又在说鬼话见怪不怪”了的表情,“你骗鬼呢?”

“你那两个招子都快长在人身上了,还不认识?”

“嗯。”这道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吴斜听了又翻了个白眼。

恰好对上黑眼镜缓缓睁开的眼。

先前还没怎么注意,这下一看,吴斜觉得奇异。

“你眼睛好了?”

黑眼镜的眼珠子很黑,但在他的眼珠里无法看到人类组织该有的层次,吴斜不由得心中一颤,颤抖着追问道:“你不会瞎了吧?”

话音刚落,对面的黑眼镜挑着半边眉,抬手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爆栗。

还是熟悉的配方,脑门上传来的痛感让吴斜逐渐冷静下来,也逐渐心安。

黑眼镜缓缓开口:“这是美瞳。”

脑门上的疼痛还在持续着,吴斜却觉得他的脑袋此刻无比的清明,学着黑眼镜的姿势靠倒在沙发上,随口问道:“那位沈教授也姓沈,他和沈三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不然你晚上挑个没人的时间去沈三房间里问问?”黑眼镜完全不上套。

“......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几人洗漱了后,简单吃过晚饭,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屋外月朗星疏,月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揉碎般撒了一地。

倾照在屋内那道挺拔的身影上,平添了几分温柔。

半夜,那间最大的民宿中,朝南的房间还开着小夜灯,坐在床上的沈老头艰难捧起床头柜上的小瓷碗。

瓷碗莹白如玉,晶莹剔透,而碗中盛放的东西和这盏瓷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里面的半是糊状的东西黑乎乎的,黑中带绿,还有一股极其难闻的草药味。

“怎么这么难闻......”

“呕.......”

“错觉错觉!”

再闻闻,“呕......呕.......”

思虑再三,沈老头还是妥协了,在发出第九次叹息后。

他毅然而然地站起身,端着瓷碗,快步走进了卫生间,生怕自己走慢了反悔。

良久,他才从卫生间里出来,碗中的黏糊状不明液体已经少了大半。

碗中为数不多的东西也没浪费,被他拿瓷瓶装了起来。

这些药材不好凑,即便是天地城也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财力。

沈老头坐在床头看着那只满是皱纹、长满老年斑的苍老的手,发出了这晚上的第十声叹息。

他住的房间是二层朝南采光最好的,窗外有个一闪而过是身影,桌上摆着的唐刀被他一把抓过。

电光火石之间,窗户被推开,沈老头敏锐的洞察力、已经浑身紧绷的肌肉全然不像是一个老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