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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科长办公室还真是够小够简单,不到六平米的地方,放了一个办公桌,一把椅子,屋里连个文件柜都没有,更不用说沙发茶几这些奢侈的东西。办公桌上也空空如也,除了几张报纸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就连一张公文纸一支笔都没有。可是,姜水清却发现这个办公室有个特色,那就是那个硕大无比的窗户。几乎窗户的宽度和屋子的宽度差不多,所以房间里白天光线特别好,加上又是南向,太阳从早到晚都可以照进来。姜水清就坐在那里死等,一直等到都要下班了,范轶箧才进来,“水清,对不起呀,领导开会就像讲故事一样,没完没了!你几时回来的,叫几个同学晚上一起聚聚?”

“不了,我找你有事儿。咱们是在这儿谈呢,还是出去说?”姜水清不像过去那么热情,多少有点正式。

“走吧,出去,不叫人,咱们俩找个地方,边吃边聊!”说着两个人出来,蹬上自行车,一前一后,到了一个去处。姜水清抬眼看了,这里似乎不是一般的小饭店,可是看到范轶箧已经扎好自行车等他,所以也就没有问,而是一起进了这家餐厅。

餐厅还是新的,和老式餐厅多少有点不同,这里多了一排长条桌的地方,是单独放在靠墙的一边,并且每个长条台之间还用差不多一米板隔了起来,给人一种私密的感觉。范轶箧也不看菜单,直接点了自己熟悉的菜式说,“水清,你看还需要点什么?”

姜水清听到他已经点了两个凉菜两个热菜,心里想足够吃了,也就说,“够了,足够了。”

菜很快上来,同时还上了两瓶啤酒,服务员帮忙打开,倒进玻璃杯里,姜水清觉得挺享受,在一般的小饭馆是没有这样服务的。

“来吧,水清,为我们好长时间没见面干一杯!”范轶箧作为东道主端起酒杯先说。

“慢,我为你当了科长祝贺!”姜水清也端起杯,有点儿却阴阳怪气地说。

“名称而已!”说着范轶箧就要干掉,可是被姜水清拦住,“慢着,我必须弄清楚我是跟科长在吃饭呢,还是一个名称在吃饭!”

范轶箧把酒杯放下,瞪大眼睛,说,“姜水清,你啥意思?我就是当了科长咋了?难道别人能升官我就不能了吗?我就该永远拉大粪吗?”

“好,当初可是你说的,你要立志战斗在革命第一线,学习时传祥,为民拉大粪。可是这才几年,你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官僚。当初沈建川他们不相信,我还站在你这边说服他们呢,结果呢?”

“马上都三年了,三年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不你来试试,这个工作,你以为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吗?你在乡下不是也是当了队长吗?当队长用下地干活吗?还不是四处转转,指手画脚而已。”范轶箧觉得很窝火,这个姜水清今天这是怎么了,一见面,马上在自己的身份上找毛病,难道是他心里不平衡吗?

“你升官,我们不眼红,可是当初别唱高调。既然唱了高调,那就要脚踏实地,干出个样子。今年你才多大,二十三岁?正科级?”

“谁说正科级了,副科!”范轶箧马上否认。

“对,暂时副科,可是负责正科的工作,等于说过一年两年就转正。你知道我们公社的主任都四十多了,才是正科,并且他一辈子可能就是这个位置了。所以呢,我祝贺你,也祝贺我自己有了一个这样当官的同学,脸上有光!”

“姜水清,你是不是和老婆生气了,今天到我这里来找个出气筒?”范轶箧懒怠跟姜水清说更多,他着实觉得姜水清脑子不正常。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正准备跟她离婚呢!”虽然范轶箧不是姜水清朋友中排名第一的,但是也是前几名,说无话不说也不算夸张。

“你疯了,那么好的媳妇,你要跟人家离婚,是你脑子坏了还是她脑子坏了?”站在范轶箧角度,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同学都认为姜水清找了好媳妇,美丽的程度晒过天仙,这些哥们都以他为榜样呢!

“都坏了!别扯远了,说吧,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老爷子的主意?”姜水清硬是把话题拉回来。他说的老爷子就是范轶箧在省里当领导的爷爷。

“老实告诉你吧,也就是你知道我如今当了科长,咱那些同学们还没人知道呢。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挺别扭,不是我不想当科长,不是我不想坐办公室,而是我资历的确太浅,我自己有时候和那些叔叔伯伯们一起开会都觉得很别扭。可是你知道我一向是听我爷爷的安排!”

“看看,说实话了吧?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也爷爷的影响力,否则怎么可能呢?”

“水清,我也告诉你,爷爷他可能身体不好,估计干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必须顺从他的意思!”

“怎么了?爷爷是身体问题,还是年龄问题,要退举二线了吗?”姜水清听到老同学话里有话。

“应该是退休吧!”

到此,两个老同学的争论算是告一段落。不过,姜水清没了心情吃饭,就是自己来找范轶箧办事的心情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很虚伪,一边抱怨老同学靠爷爷升官,一边还要找人家托关系办事儿,所以他就一直不说话。

从饭店里出来,姜水清才问了一句,“这顿饭多少钱?”

“干嘛呀,你要付钱吗?”范轶箧也怼回去。

“说呀,多少?”

“十二!不贵!”

“十二,还不贵?你知道我们煤窑的工人一个月多少工资吗?十六块,加上井下补贴也不过二十。我们俩一顿饭吃十二,差不多是普通老百姓一年的盐钱了!”

“又不用你付钱,你干嘛不平衡?要不,你也吃了,吐出来?”说这话的时候,范轶箧是笑着的,多少有点揶揄姜水清的意思。“说吧,你姜水清绝对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地找我来吃饭的,看在你的正直,我就无私地帮你一把!”

“没事儿!”

“装啥装?要是不说,我可真走了!”说着姜水清就推起自行车往前走了一步,姜水清看到这个情况,他知道自己这次来省城主要还是为了生产队里煤炭销售问题,也不能算是私人问题,所以还是说了,“等等,上次煤炭局那个朋友还有联系吗?”

“我家亲戚,怎么能没联系。你还要化验东西吗?”范轶箧笑了,笑得那么阴险。

“也不是。我就是想咨询一下能不能在省城办个煤炭销售点!”

“电话你还有没有?”范轶箧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儿,查到了姐夫一栏,就说,“记住,这个电话,你自己过去找他吧。说你的名字,他认识你的!”

姜水清还是默默记住这个电话,只是他为了一点面子,并没有拿出钢笔记下来。

随后姜水清还是打了电话给范轶箧这个姐夫,对方听了姜水清的名字,很是热情,就好像不是范轶箧的姐夫,而是他姜水清的姐夫。“小姜,说吧,这次要化验什么?”

“不是,我只是想咨询一下,我下乡那个出村子里有个煤矿,是属于生产队的,打算在鼎州这里办个销售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手续?”

“如果是想把煤炭拉到这里存起来销售,那肯定是不可以的,只是不知道你们煤炭的销量有多大?”

“目前来说几千吨吧!”姜水清算了一下。

“这么点东西,还要搞销售点儿,不划算吧?要是这样我觉得你们也不要考虑什么销售点了,到一些大的企业联系一下,他们经常需要计划外的煤炭,我估计你们要是找对了,恐怕一个工厂你们的煤炭也不够供应的呢!”

姜水清听了觉得有点失望,似乎这里情况和他了解的相差甚远,不过对方还是给了他一个建议,“小姜,这样,省里呢,肯定不会有人对这么一点煤炭感兴趣的,要不你找一找市里,看看有没有其它办法?”

姜水清知道这是客套话,人家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姜水清也很知趣,“谢谢你了,回头我和轶箧登门感谢!”

撂了电话,姜水清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大概不切合实际,眼下他要做的就是调整思路。人家说的很对,那么一点销量,还要在这里设点,真的是有点小题大做。那么这句话的含义也包括要是三万吨,三十万吨,是不是就值得这么搞了呢?

姜水清就想打电话给毛孩儿叔,想把这里的情况给通报一下,可是他突然意识到煤窑上还没有电话,这样他就多了一个心思,赶紧装电话,不论花多大代价都要装一部电话,否则这样联系起来真的很不方便。于是他不得不把电话打到家里,岳母娘接了,然后转告毛孩儿叔晚上再打过来。

这两天的情况,姜水清给妈妈说了,他的意思是想让妈妈帮忙牵个线,看看能不能在市级的单位找个合适的人咨询一下,要是实在不行,他就暂时放弃这个思路,等到将来有了机会再说。可是妈妈说了一个消息,让姜水清心里活络了起来。

“水清,你还记得我单位的那个潘月曦吗?”田茗问。

“陪我办手续的那个美女?”姜水清当然记得,只是因为潘月曦的美貌。

“别老是记着人家美貌,人家是已婚妇女。当时叫你去那个石墨厂,你不去,结果回来小潘主动要求下去,现在她就在那里。要不你跟她联系看看,说不了她可以帮到你呢!”

说到潘月曦,姜水清似乎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妈妈特别喜欢这个女孩子,可是人家是已婚妇女,即便再喜欢,也没有做她儿媳妇的可能性了。不过,说到石墨厂,姜水清很感兴趣,这里应该是用煤大户,他当时去看过那里到处都是黑黝黝的,所以就说,“妈,你有她的联系电话吗?”

“工厂那里有,明天上班我告诉你。她家里的,我没有!”

“他家里?不可能,她老公不是在一个公社工作吗?”

“那已经是历史了,现在人家已经调到了一个县里,每天都能见面呢!”田茗的口气有点惋惜。

家里电话响了,姜水清抢着去接电话,他正在等毛孩儿的电话,田茗看了一下,就笑笑,觉得这孩子不知道在等谁的电话。

看到儿子接电话,做妈的很自觉,故意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喂,叔!”

“不是你叔,是你姑!”电话那头是一个女生。

一下子姜水清愣住了,可是很快听到电话里传来的笑声,他明白了,这不是毛孩儿叔,而是吴碧霞。

“怎么不说话了呢?回来了,怎么不给我打个招呼?”吴碧霞好像口气变了,不像过去那么客气。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姜水清还是问了一句废话。

“你以为你是隐形人吗?出来吧,我马上过来!”说着吴碧霞的电话断了。

姜水清知道这个女孩子说到做到,所以他还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从家里出来。在马路边,他站在路灯下,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他在寻找那个微胖细白中等个头身材窈窕的吴碧霞。

突然,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的腰,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是吴碧霞到了,恶作剧,他没有挣扎,而是说,“你没骑车?”

吴碧霞松手,来到他面前,“干嘛要骑车,大晚上的,还不如公交方便!”

“吃饭没有?”姜水清问。

“都几点了,还能没吃饭,学校里都是五点钟开饭,六点钟关门。”

说着两个人就在人行道上并排走着,后面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很像是一对恋人。吴碧霞看着这个影子,心里很幸福,可是姜水清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是在想如何跟吴碧霞解释自己来鼎州的目的。

走到了这个街头,转到另外一条更加宽阔的马路上,路的一侧是一条城中河。这里人一下多了起来,不少人在这里乘凉。

“学校都放假了,我就在学校附属医院找了个实习的职位!”吴碧霞低声说。

“什么科?”

“妇产科!”

“要接生小孩吗?”

“也不全是。你以为妇产科就全部是接生的吗?不是。算了,不给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不是姜水清不懂,而是吴碧霞觉得不好意思描述自己干的工作。

“有工资吗?”

“多少有一点,够吃饭了!”

“你不是有助学金吗?”

“对呀,赚双份不行吗?”这就是吴碧霞,从来就是这么大胆率直。

“你说精神病好治吗?”姜水清说起了病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方小舟。

“怎么了,你得了精神病吗?”吴碧霞开玩笑说,可是她是故意的,所以就开怀大笑。

“我要是真得了精神病那才好呢!”

“怎么了,谁惹你了,竟然想得精神病?你老婆给你生气了,还是给你戴绿帽子了?”

“吴碧霞,能不能正经点?”

“我是不正经的人吗?”吴碧霞更是笑得弯下了腰。灯光下,吴碧霞露出脊背后面的一片白光。姜水清看到了,心里就一阵紧张。紧接着,干脆吴碧霞蹲了下来,“你真是笑死我了!”

姜水清也弯腰下来,小声说,“刚才你走光了!”

吴碧霞赶紧摸摸自己的衣服,然后往下拉拉,扬起脸,“你这个坏蛋,你有偷窥癖吗?”

说着,她一跃起身,过来就要抓住姜水清的胳膊,可是姜水清一闪身,她扑了个空,因为她的鞋跟儿让她没有站稳,身子就向着一边倾斜,姜水清见到,赶紧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才算是避免了一场尴尬。

在姜水清的怀里,吴碧霞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连呼吸似乎都没有。

过了好久,大概两个人手臂都麻了,吴碧霞才离开一点儿,问,“你还没有告诉我谁得了精神病呢?说不了我可以帮助看看呢!”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能给人看病?”姜水清不信,随机嘲讽了一句。

“我没说我行啊,好不!可是我教授行啊!她可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不敢说是第一,但是也绝不会是第二!”

“吹牛吧,要是真有那么厉害,早调到精神病院去了!”

“姜水清,你居然连精神病医院都知道,看来肯定是谁得了病。说吧,我真的不骗你,我给教授说说,要是她有空让她给看一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吴碧霞说起正经事儿,还是挺认真的,“我告诉你,就是这个教授对我特别好,她还希望我毕业以后留校做她的助教呢!”

“这么快就该毕业了?”姜水清的确觉得好像吴碧霞上学才是去年的事情。

“是呀,明年毕业。不过我不想留校,我喜欢到医院里上班,这里可以治病救人,可以看到人的生死快乐!”

“生的快乐,死哪来的快乐?”姜水清抓住了一句语病。

“如果是上了年纪死了,真的是一种解脱。你没有在医院里呆过,你不知道,那些人生病,很痛苦的,如果是我,我真的会希望尽快结束生命。反正早晚都是要走的,何必继续忍受病痛的折磨呢,从这个角度来说,死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