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那个“偷”字,他的心情瞬间便不美丽了,所有的兴趣烟消云散。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午夜梦回,他最怕的,还是那个“偷”字,提不得,见不得,闻不得。
赵炳仁觉得自己是落荒而逃了,可看在张卫军眼里,就是不屑一顾,连他递过去的烟都没点燃。张卫军的脸色便有点不好看,这两年在外好歹赚了点钱,腰杆子比以前可硬了不少,他也习惯了回来被人奉承,原本想赵家庄子第一个不奉承他的会是赵炳德,没想到这二赖子也如此没脸色。好在只有这一个没脸色的,让他的面子不至于掉得太多,跟他打工挣钱这个话题是今天的重点论题,众人的奉承也是真心实意,很快就转移了他的不悦。
果然,年后复工,除了赵炳仁,当日张家院儿里的人,都背起行囊怀着对过好日子的向往,跟着张家兄弟走了。此是后话。
至于傍晚那第二波儿声响,却是鬼哭狼嚎。
从宁家传出来的大哭小叫,自然不是因为猪肉,但也与吃脱不了关系。宁家三个孩子随着身高体重的增长,那饭量也是使劲儿地往上涨,吴春草根本不敢放开了让他们吃,放开了一顿能吃掉一家人三天的口粮。
宁前已经辍学了,起初宁八两口子还沾沾自喜,家里多了个劳力,省不少劲儿呢,但好景不长,这多一个劳力的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反倒费粮食了许多,往日能吃两天的量,不知不觉一天就消耗掉了。宁前是个大小伙子了,自从小宁子跟他姑姑走了之后,宁前就从他爸妈的炕上搬到了他爷那破窑里,他爷的一日三餐自然也是他负责。吴春草观察了两天,才发现一半的口粮都被儿子老鼠“拿赃”般断断续续顺到他爷那儿去了。
周末,不用上学,也没有什么农活,一家人窝在屋子里,显得拥挤而嘈杂。
“妈,我想吃馍了。”宁金子拽着他妈妈的胳膊撒着娇。
“我也吃我也吃。”宁英闻言,忙喊了一句,对于吃的热衷,他永远不会输给他弟弟。宁前虽然没说什么,但看过来的那眼神是灼热的,眸光中透出的渴望不比两个弟弟少。然后,宁八也来一句:“想吃就吃吧,给我也来一块。”
宁金子早跑去厨房,捧了放馍的箩来。吴春草瞧着大小四个男人四张嘴,张张等着人投喂,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撇撇嘴只好每人一块地分了出去,因宁金子人小,便把稍小的一块给了他。宁金子哪里愿意吃亏,当即便不乐意了。
吴春草为难地看着另外三个人:“你们仨,谁和金子换?”自然没人愿意,宁金子看了一圈,他爸那一块也不大,况且从他爸嘴里掏食就像从老虎嘴里掏似的,压根儿不指望,他爸可不是人家赵广厦的爸,啥好东西都尽着小儿子。
这么想着,他刻意忽略掉广厦的爸只有广厦一个儿子,而宁金子的爸却有三个儿子这个事实。反正,他爸就算只有一个儿子,也达不到广厦爸把儿子当命疼那境界。他二哥宁英平时跟他要好,基本上是他指哪儿他二哥就能打哪儿,这会子跟他抢食,他要是记恨起来,影响到以后,倒也不明智。他大哥那块,明显就比较大,他妈平时也偏宠他,每次分馍给他的都比自己的大,宁金子早就有意见了,这会不爆发,更待何时啊。一瞬间,他脑子九曲十八弯,快速分析了目前的形势后,果断地跟他大哥宁前叫板:“妈,我要和我大哥换,他还不听你的话,偷了馍馍给老不死的了。”
宁八两口子虽然表面上骂着宁老爷子老不死的,倒也不敢真把他给饿死了,不说人家城里还有个女儿宁慧,就是赵家庄子人不知道怎么看他们呢,赵炳德第一个不放过他们。所以以前小宁子,后来宁前偷偷给老头子拿馍馍,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宁金子嚷嚷开了,倒让俩人下不来台。
宁八瞪了宁金子一眼,宁金子不服气道:“看我干什么,我说的是事实,不信你问他!看他是不是吃里扒外了?”宁八又瞪宁前雷声大雨点小地吼了一句:“一天里闲得没事干啊?开年了跟我走,搞副业挣钱去。”说着拍拍屁股出门去了。吴春草也瞪宁前:“一天事儿多的,开年就跟你爸去,我还清闲些。”
看老妈一发怒,宁英和宁金子捏着自己的馍,一溜烟儿地跑掉了。宁八说的话,宁前无所谓,当妈的一说,他就急了:“妈,我不去外面挣钱。”
“不去挣钱你想干嘛去?上天啊?上天粪拽着呢……”吴春草气不打一处来,唾沫星子都溅到儿子脸上了。
“我想当个木工……”宁前嗫嚅着。
“你说什么?”他妈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相信,诧异地问道。
“我想跟着赵家四爷做木工……妈,我喜欢做木活儿……”吴春草沉默着,没答应也没反对。
宁英和宁金子跑出门去便分道扬镳了,宁英总爱去南坪那边找郭家姐弟玩,宁金子不爱去,他看着他爸的身影转向张家去了,便远远地跟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个偷偷尾随的习惯,探头探脑听听壁角,不但尾随他爸妈,旁的人他也不放过。
对宁前的提议,吴春草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男人和长子是家里的壮劳力,与其都打发出去,还不如留一个在近处,农忙时可以回来搭把手。想清楚了,隔天她便去路口堵人,眼见赵炳德骑着自行车下坡,一咬牙冲过了去,把人拽到草垛后面。
也不知道他们俩说了些什么,显而易见的就是,年后继宁八跟着张家兄弟出门后,吴春草又收拾了一套铺盖,打发宁前跟着赵炳德去了后山村,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式拜了师,反正是跟着赵炳仁学木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