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翌日一早,聂暄和在秋宁和老嬷嬷的陪同下,被侍卫护送着,步行上山观景,拜佛。
处于高山流水之中,静静地闻着那一草一木的芳香,心境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此处,果然是个好地方。
“你是……昨日在官道上遭到土匪袭击的那家小姐?”突如其来一道声音,打破了树林的宁静。
聂暄和转头看去,似有不解。
还是昨天参与了打斗的侍卫凑上前,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聂暄和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表示了感谢。
那青年郎被她那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晃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泛红,连连摆手道:“小姐不必客气,我也就是正好路过,你的护卫很厉害,就算我不出手,也一样能击退那伙歹人。”
“小姐,这是要特地来衡岳山游玩?”
“上巳节将至,我们是来灵济禅寺烧香礼佛的,顺道观一下这衡岳山美景。”
“哦!巧了,我也是来灵济禅寺拜佛的。”
聂暄和的目光看过去,那人摸了摸脖颈道,“我生母早逝,特地来祭奠下亡母。”
聂暄和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倒是秋宁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两眼,怎么和我家小姐这般相像的遭遇。
那人身穿锦衣华服,唇红齿白,笑容闲适,眉眼斜飞,看着倒是一副翩翩好儿郎的模样,想必,家世也是不错的,秋宁心底暗自揣测。
“我叫梁靖,乃江南府人士。”梁靖觉得这位小姐好看是好看的,气质也是温柔的,但怎么感觉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江南府是个好地方。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梁靖的眼底都亮了,连连点头道,“是的,江南确是个好地方,小姐可曾去过江南?”
“不曾。”
“小姐若是以后有机会到了江南,请务必通知我,我梁家在江南府有多家酒楼,只要打听庭轩楼,江南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定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一旁的老嬷嬷听不下去了,板着脸打断道:“我家小姐出行,哪用得着你安排?再说,你还是个外男。今日要不是只有这一条上山的道,我家小姐都不该与你同行。”
京师城里,追捧小姐的贵家公子哥还少么?各种名义偶遇的,也多的是。老嬷嬷都有些司空见惯了,这些小手段,她熟悉的很。
只是,都来到祁城了,怎么还冒出来一个江南府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向她家小姐献殷勤来着。
等老嬷嬷把话说完,后者被说的有些窘迫了,聂暄和才柔声细语道:“嬷嬷,不得无礼。这位公子昨晚曾相助我们,击退土匪。”
老嬷嬷不以为意,“谁知道是不是他故意设下的英雄救美的局。再说,就算没有他,侍卫们也能击退那伙乌合之众。”
“嬷嬷!”聂暄和娇声唤道,倒没有责备的意思。
老嬷嬷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她家小姐怎么就这般单纯的,这小子明显居心叵测,一直在套近乎,套她们话呢,小姐可不能被这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给骗了。
聂暄和继而转头看向梁靖,语带歉意道:“梁公子莫要见怪,我家嬷嬷将我自小养大,感情深厚,她不过是过于关心我罢了。”
梁靖见美人都道歉了,当然不能说什么,连连摆手道:“不在意,不在意。出门在外,小心些为好,这位嬷嬷做的没错。”
说罢,还看似讨好地冲那刘嬷嬷笑了笑,后者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可是连四殿下都讨好不了的女人,怎么会被眼前的臭小子给收买。
想靠近她家小姐,没门!
衡岳山的景色确实美妙。
云绵绵,雾漫漫的,千山时隐时现。他们此刻行走在山间幽径之中,满山郁郁葱葱的松柏,浓荫中还有清涧流水声,清灵悦耳。
相伴而行,倒也不寂寞。
主要是身旁的人一直都在说话,聂暄和即便再不想与他交谈,他总能找出一些话题来侃侃而谈,倒是把一旁的嬷嬷和秋宁给逗乐了,也渐渐放下了对梁靖的防备心。
就这么走走停停,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总算抵达了山顶的灵济禅寺。
她们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灵济禅寺为了贵人前来烧香礼佛,后山有专门供马车行走的小路,直达山顶的寺庙。
不过,也不碍事,能一览衡岳山之景也是美事一桩。
等到了寺庙中,聂暄和要独自去见一下住持,梁靖也要去给亡母上香祈福,两人便分开了。
老住持见到来人时,当场呆愣在了原处,即便身旁的小沙弥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缓过神来。
聂暄和言笑晏晏地看向老住持:“住持,这般看着我作甚?听说灵济禅寺的历任住持都一心向佛,佛法无边,可是看出我有何不同了?”
老住持抽动了下嘴唇,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住持?住持?您这是怎么了?”小沙弥疑惑道。
“去,快去,给贵客倒杯茶,送到后山的桃花林中来。”老住持催促着小沙弥离开。
同样的地点,不一样的人。
只是,如今坐立难安、满腹思绪的人由永宁公主慕容元姝换成了普渡住持。
聂暄和抿了口热茶,落下白子,棋面上,黑白分明,白子以压倒式的优势占领棋面。
“住持,该你了。”
老住持实在绷不住了,还下什么棋?他现在是满腹的问题,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道多问一句,会不会就是窥探天机啊?
“施主……”话刚出口,老住持又斟酌了下,改口道,“仙人?”
聂暄和轻笑,“住持,我乃一介凡人。”
老住持沉默良久,这话倒不知道让他如何接了——她不承认啊!
“不知施主从何处来,又为何而来。”
“我乃当今丞相之女聂暄和,自京师而来,前来灵济禅寺祭拜亡母,想为亡母做一场法事,不知贵寺方不方便?”
“自是方便的。”哪有什么不方便,简直是无限荣光。
“另外,我也想求支签。”
老住持抬头,对上那人浅笑无害的神情,那个“也”字用的意味深长,仿佛她知道昨日,有人在此抽到了一支凤签。
“听说昨日有人求出了凤签,我也想试一试运气。”
“这个……大可不必。”
不见来人,他还不确定,见了来人,老住持无比确定一件事。
“昨日那签那面相,要说那人大富大贵之相是有的,但要说凤相,还欠缺了些,面相和签文并不相符,老衲不敢确定如何,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若是她一意孤行,过于执着,破败之意向也是非常明显的。”
“但今日施主你这面相和神姿,老衲可以万分确定。”
聂暄和眼神示意,愿闻其言。
“原本您的面相就是贵不可言的,有母仪天下之相,但不知为何,被强行阻断了。而如今,仙……施主在此,别说母仪天下之相,您乃凤体之躯,有皇后命格,是举世无双。”
沉吟片刻,老住持又道:“大盛朝下任帝王是谁不可知,但未来皇后已定。”
其实,还有句话,老住持没有说出来——你要愿意,凤星变帝王星,也不是不可以。
聂暄和又在灵济禅寺小住了几日,替亡母办完了法事,空了就找老住持下下棋,谈谈佛法。大多时候,都是老住持在说,而暄和在听。
听的多了,老嬷嬷和秋宁都不乐意了,小姐以前就过于安静,温婉懂事,这老和尚天天扯着小姐讲佛法,别讲着讲着,将小姐讲得看破红尘了,那相爷不得疯?!
找了个借口,将相爷搬出来。
什么小姐不在,相爷肯定不会好好吃饭;小姐不在,相爷肯定动不动又得因为朝堂上的烦心事闹脾气了;还有,小姐临走,都没和四殿下说一声,四殿下来敲门,突然就瞧不见小姐了,必然会牵肠挂肚的……
聂暄和:……
最后一个,你是认真的么?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不过,算算日子,这也过去好几日了,外头,侯府之女韦红裳抽中凤签的消息应该早已传遍京师城。
临走前,老住持还依依不舍。
“挽留就不必了,不过,我瞧着住持最近可以闭关,参透下佛法为好,不宜过多干涉俗世。”
老住持一愣,问道:“那施主觉得老衲……该闭关多久?”
聂暄和想了想东宫那位的速度,说道,“三个月为好。”
“好,老衲知晓,多谢施主提醒。”
老和尚如此识趣,她倒是始料未及的。
他们一行人刚下山,在必经之路的镇上,就遇到了在此徘徊的梁靖,梁靖眼神亮了亮。
“梁公子,你不是早几日便回去了么?”秋宁防备道。
梁靖赧然道,“本来是要走的,但想着来时,我还邀请聂小姐去江南府玩呢,若聂小姐往后真有空前来江南府,找不到我,该如何是好。”
“您不是说,江南府人人都知道庭轩楼?”
“也是……但,但我还是怕那些小厮压根不放在心上,不通报于我。”
“那你说怎么办?”聂暄和目光投向他。
梁靖只觉得自己的意图可能太过明显,让这位聂小姐给看出来了,顿时耳朵有些发烫,不知说什么才好。
手忙脚乱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伸手递了过去:“这是我庭轩楼少东家的信物,你若是到了江南府,不光光是江南府,大盛朝不少地方都有我庭轩楼的分店,兴许,兴许不多久,庭轩楼的分店还会开到京师城来。”
“你拿着这个,我庭轩楼所有门店都不会怠慢于你,想要支取银子,或是有什么不便,只管吩咐庭轩楼上下去办,见玉佩如见我。”
聂暄和的目光在他宽厚的手掌处扫过,那块玉佩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处。
只是,她不需要。
“无功不受禄,梁公子,你还是拿回去吧。”
“你是嫌这玉不好么?还是嫌礼太轻了?”梁靖有些失落。
聂暄和微微一笑,“这玉怎么会不好?全大盛朝怕是找不出几块这般晶莹剔透的软玉了,更别提,这块玉背后,代表的是你整个庭轩楼的财力和势力。”
梁靖还要说什么,被暄和打断道,“梁公子,你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梁靖抽动了下唇畔,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眼神落寞,脸上的笑意也僵硬了许多。
“我猜想,你应该是官家之女吧?你的侍卫们各个身手了得,我早该猜到的。你身份尊贵,应该是瞧不上与我们这种商贾之家结交的。”梁靖讷讷地收回了手中的玉佩。
“我的确是官家之女,但我交友不看对方身份。”
“那为何……”
“我说过了,无功不受禄。”
“那我以后若是到了京师,能否去找你?”
“正经递了拜帖的,我会选择相见,毕竟,你也算我半个救命恩人。”
梁靖压根没听出对方在“算”这个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
“什么救命恩人,你的侍卫那么厉害,就算没有我插入,他们也一样能够把那群土匪给击退,我没帮倒忙就好。”
“那日要不是我,而是旁人,那梁公子此举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公子有一副侠义心肠。”
被倾慕的女子夸了,梁靖显得越发局促。
丢下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过几个月到京师城开店,再去找你。”便跑了。
等那人跑远了,秋宁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的魅力见长,怎么咱们出来一趟,还能遇上一个主动送钱上门的傻子?”
暄和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么?性格,举止,说话方式。”
秋宁想了想,立马瞪大眼睛,结巴道:“四,四殿下?!”
“确实很像他。满腔热情,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人,眼神纯粹而清澈。即便周围嘈杂凌乱,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你;他面对着你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哪怕你不理他,他都是开心的。因为只要见到你的那刻,他周围的空气里都透露着欢快,强装镇定,但脸却红了,耳朵也烫了……”聂暄和说着,径自笑了。
秋宁目瞪口呆,原来小姐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还以为就只有小姐无视四殿下的好呢,他们其他人可都看在眼里的,都在替四殿下捏一把汗呢,这什么时候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刚才那人——”
“所以,是谁想出的这昏招,觉得找个冒牌货来,我就会动心。”
“眼神不够干净,动作过于浮夸,还喜欢自作聪明……原也没发现四殿下有这么多优点,全靠冒牌货衬托。”
算计来算计去,总归算计到她这来了,就是不知道是钓出哪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