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慕容元姝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一直都不愿意将执意退婚的理由告知父皇,只是一味地哭闹,要求解除婚约,说是她不再心悦淮阳王了,如此这般任性妄为,父皇勃然大怒实属正常,她内心又何尝不知,只是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很多次,她明明可以以梦境为借口,将陆洵前世拥兵造反的事告知父皇。
她甚至可以利用前世的记忆,告诉父皇,他将私兵囤在何处!
可她偏偏什么都没说……甚至想都没有想过告诉父皇。
为什么?
因为她意难平,凭什么陆洵不爱她!
若是问她恨那人么?
她必是恨的!那被他一剑穿心的痛,没有人比她更懂。
但同样也是深爱的,甚至深入骨髓。
甚至她前世被他如此对待,她潜意识里还是不忍心将陆洵前世篡位之事,告知父皇。
若是父皇相信了,谋逆之罪,造反之罪,诛陆家九族都不为过。
她虽然恨陆洵,可只要一想到,他马上会死在她面前,可能还会受千刀万剐之刑时,她就心痛到无以复加。
陆洵,陆洵!
他为什么不能爱她!从前世,到今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他承受了多少痛苦!
即便,她知道,迟早,迟早有一日,陆洵会动手,可能还是会踏上前世的老路,可她还是希望他能晚一点死甚至是不死。
这才是她不愿意和父皇吐露心声的真实原因!
隐藏在她内心深处最隐秘处的秘密被揭开,原来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她应该怪自己无能,被他如此对待,竟然还舍不得他去死。
老住持见她神色凄楚,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恰此时,一个小沙弥不知何时来到了林中,正畏头畏尾地往这边张望,见到住持朝他这边看过来,咧嘴一笑,手上比划着,似是有事禀告。
老住持见状,便喝道,“弥生,你探头探脑地作甚?不是让你去清扫厢房院子中的落叶么?”
“住持,有故人来访。”弥生挤眉弄眼,师兄已经在接待了。
老住持一时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便寻思着前去一看。
临走前,老住持沉声道:“公主好自为之。”
等来到大殿之中,就见两名身着华丽衣裙的女子正双手合十,恭敬地跪在佛祖面前祈福。
其中一人的背影,甚为熟悉。
“女施主——”
等到那两名女子转过头,老住持眼中微诧,“韦施主,是你。”
章灵曼转头,疑惑地看向韦红裳,“红裳,你认识灵济禅寺的普渡住持?”
“这位女施主,老衲与韦施主乃是旧识。”老住持微微颌首。
章灵曼瞪大了眼睛,“红裳,你竟然没有告诉我这个!住持佛法无边,皇室中人都要对其礼遇三分,寻常人能见上一面,已是侥幸。”
“这位女施主,言过其实了。佛曰:众生皆平等。”
韦红裳嫌章灵曼实在太呱噪,站在她旁边,简直拉低了她的气度,就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人先支开。
等到她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大殿后,韦红裳才向老住持问好。
老住持慈眉善目道:“韦施主看来过得不错。”
“自是不错的。”
“如此便好。只是有一句话,老衲需提醒韦施主,韦施主乃大富大贵之人,切莫太过执着于名利。”
“那我若是执着了呢?”韦红裳神色淡淡地问道。
老住持一愣,再细细打量起对方来,一时神情难辨。
她似是和大半个月前离开时的心境,大不相同了。
那时的她还是淡定从容,心绪平和的,而如今的她,却是藏不住的戾气,眉宇间尽是倨傲。
观其面相,乃福禄安康之相,但这世外之人的气运明显更为强盛,他以前以为这是好事,说明眼前之人会有一番大作为,前途不可限量。
可眼下,他倒有些不确定了。
“不宜苦强求,名利终是虚浮。古往今来,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的,比比皆是。”
“我绝不会成为住持您口中一场空中的一份子。”
普渡住持见她如此姿态,知道多说无益。
不光眼前之人,还有桃花林中的那位,哪个不是过于强求了。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韦红裳提出,想要抽支签,看看前程。
老住持便让殿中的和尚将签筒拿来。
韦红裳双膝跪在佛祖面前,心中默念所求事项,姿态无比虔诚,双手紧握着签桶,开始摇晃——
片刻,啪的一声,一支竹签掉落了下来。
韦红裳想要伸手去捡,只见那替她拿来签筒的和尚抢先一步,将地上竹签捡了起来,身子隔挡住了老住持的视线,抬头时,他冲她看了一眼,意味深长。
韦红裳便明白其中意思了,任由他将她的竹签递给了主持。
这时候,原本被支出去替她去拿物什的章灵曼也回来了。
普渡住持平静地接过竹签,定睛一看,待看清签文时,心中大惊。再抬首看向她时,眼底尽是错愕。
韦红裳任由他打量,神情自若,片刻后,才仿佛有些不解地看向住持,问道:“住持,可是有何不妥?我抽中的这支签如何?”
“劳烦住持解一下签,也好为我答疑解惑。”
普渡住持斟酌片刻,道:“韦施主这支乃凤签。”
普渡住持话音刚落,一旁站着的章灵曼已经惊呼出声:“凤签?是我知道的那个凤签么?自古以来,据说抽中凤签之人,都做了皇后!”
“施主说的没错,正是那支凤签。”主持眉头紧锁,回答道。
他再度仔细打量了一番韦施主的面相,难不成是他学艺不精?虽是大富大贵之相,但确实没看出有凤凰之相。
可手上这支凤签却烫手的很,明晃晃地在告诉他——他就是搞错了!
老住持心中疑惑,也不便多说,这签总没错了,难不成是因为此女是世外之人,因此,面相已变?
所以,他才没有看出来?
见住持都被这支凤签惊住了,呆傻在原地,章灵曼也顾不得许多,她现在内心都是火热的,没想到她还有这运气!随便哄一下这个武将之女,竟然还让她遇上了命定的皇后!
章灵曼虽然嫉妒,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没有韦红裳这么好命,也没有摊上侯府这样的大靠山呢。想做皇子的正妃是不用想了,但是侧妃还是有可能的。
好歹她现在是这位未来皇后的好友,以后地位更是跟着水涨船高,努力一下,嫁给四皇子!
这么一想,章灵曼对韦红裳越发殷勤了。
韦红裳在章灵曼的搀扶下,款款走出大殿,去往禅房休息。
住持站在原地许久,掐算了半天,实在不解为何这样,只道那世外之人,乃是变数,非他所能测算。
这一晚,韦红裳睡得极其安稳,目的达成,她也不愿在此处多待,添了些香油钱之后,便和章灵曼一道回京师了。
只是,这次,比之上次回京师城,她又多了几分底气。
——要不了多久,她抽出凤签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大盛朝。
而永宁公主慕容元姝则是一早偷偷离开,不告而别的。
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前世,他是杀她的凶手,她恨他,如今,重生归来,她才死活不愿嫁给他,不愿重蹈覆辙。
可到头来,还是自欺欺人,她不想他死。
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窥探,她已无法直视住持的视线,她连夜命人收拾好行礼,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留下一封信,便不辞而别了。
她要回去!
她现在还是大盛朝尊贵无比的永宁公主!
她既不想现在就嫁给陆洵,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甚至还想将陆洵踩在脚底,到那时候,再问问他,他为何不喜欢全心全意喜欢着他的自己?为何想要利用自己?又为何对自己下的去手!
有办法的,她一定能想到万全之策。
而本来算好前一晚就能赶到灵济禅寺的聂暄和,却在傍晚的时候,遭遇了土匪拦截。
听着外面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留下马路财”的话,马车里的聂暄和揉了揉额角,问道身旁的秋宁:“我记得,我们走的是官道,这路怎么就成他开的了?树也是官家种的,怎么又变他种的了?”
秋宁抿了抿唇角,小姐您关心的点不对,重点是打劫!
不过,在官道上打劫,这群土匪胆子真心不小。难不成是因为祁城附近多山脉,容易隐蔽,给打劫提供了先天条件?
那也不该!
如今,国泰民安的,又不是那乱世那会儿,民不聊生,连饭都吃不上。
打劫可是要将牢底坐穿的,还有可能流放千里,若是再不小心杀个人,直接斩首示众,谁会没事当土匪去打劫?
经小姐这么插科打诨,秋宁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但蹊跷归蹊跷,主仆二人倒是一点不带怕的。
秋宁是因为知道小姐这回出行,相爷明里暗里派了多少人手相护的,再不济,还有她呢,就是誓死也会保护小姐的。
而对昭颜来说,额……没什么好说的,打死这帮假土匪简单,但得先把自己人弄晕过去,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掉马甲。
车内,主仆二人各怀心思。
车外,侍卫们和那群蒙面土匪一打斗,才发现,情况似乎不太对,山野乡村的土匪哪有这般厉害的,也不敢掉以轻心了,纷纷正色起来。
好歹,他们能被选中,加入保护小姐的侍卫队,可都是经过丞相重重考验的,不是浑水摸鱼的,完全不需要惊动七隐卫。
这一认真起来,那群蒙面土匪也有些傻眼,你们用得着这么拼命?老子们当初草场刺杀太子,太子的侍卫团也不过如此。
恰此时,从茂密的林中,从天而降三人,身穿窄袖黑色长袍,腰系革带,足蹬黑靴,手持长剑,腰间还佩着弯刀,那一身的凶煞之气,藏都藏不住。
其中两人疾速冲入那群土匪中,展开厮杀,最后一人落在丞相府的马车前,乃是奉命保护小姐的七隐卫之一穆柒。
原本双方势均力敌,如今,形势急转直下。
土匪们隐隐有些吃不住。
恨恨道,这奸相到底捞了多少好处,给自个女儿配个家里的侍卫,身手都这般厉害的么?该不会把身手好的留为己用,把被淘汰的那伙人支配到朝廷去当侍卫了吧?
这让皇室中人情何以堪?让前两天刚遇刺的太子情何以堪!
下一刻,一个土匪就被刚才从天而降的卫伍一剑刺穿。再眨眼间,另一名土匪也被严陆砍掉了脑袋。
那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尤其是后者,鲜血喷涌而出,脑袋瞬间就和身体分了家,看了只觉得自己脖颈处都是凉凉的。
继续坚持下去?还是撤退?
容不得他们多想,这时候,从身后又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人影由远及近,是个容貌俊秀的青年郎。
那人先是一怔,估计也没想到会遇上在官道打劫的,稍愣片刻,便也冲了上去,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打劫!”
双方人马打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想搭理他。
青年郎也火了,拔出腰间的佩剑,便杀进了圈子。
他自是相助那群侍卫,击退土匪的。
一番打斗下来,那群土匪自知不敌,吹了声口哨,瞬间,纷纷撤退。
卫伍和严陆两人则相视一眼,并没有选择穷追不舍。
刚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青年郎此刻也收了长剑,走了过来,好奇地说道:“这条路是官道,如今也不是乱世,按理说,不会有土匪才是。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卫伍和严陆不想搭理他,还是站在马车旁的穆柒上前,冲他拱了拱手道:“多谢少侠拔刀相助,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青年郎还想说什么,就见人家飞身一跃,人影都没了。
而原本的侍卫们簇拥着那辆马车,继续往前赶路。
青年郎望着那马车离开,笑了笑,丝毫不在意被人冷落。
这么一番打斗下来,虽说只是个小插曲,但天已黑了,天黑上山极不安全,所以秋宁就和小姐商量,在山脚下小镇上的客栈里先住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上山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