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一个黄昏时分。
位于内蒙古西北角的甘其毛都口岸小镇。
初秋的风在这里已有萧瑟的寒意,草原的枯黄意味着冬天的再次降临,紫蓝色的晚霞被夕阳染上耀眼的金边,映照着苍茫无垠的草原,仿佛是一幅抽象派的画作,充满迷人的诗意......
余晖渐渐退去,夜幕笼罩了这座边陲小镇.
没有人在意一辆破旧的拉着牛羊的卡车驶进小镇,车子停在镇子的十字路口,从驾驶室跳下一个壮硕的男子,寂静的甘其毛都小镇没有人在乎谁来谁去,直到男人拉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走进巴特尔大叔的小饭馆,吃饭的人们才注意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了甘其毛都小镇。
几个年老的牧民抽着水烟打量着进来的男人,看他穿戴齐整,腕上的手表和脚上的皮鞋证明他是有钱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
崔长耿点燃一支香烟放在唇上,他望着黑乎乎的饭馆,几个身穿袍子的牧民表情木讷地打量着自己,古铜色的脸上皱纹纵横,整个屋里散发着牛羊肉的膻气,让他的胃一下子不舒服起来......
这算不算是他逃亡路上的终点?
这算不算是他余生的归宿之地?
他问自己,心里掠过悲凉,吐出一口烟雾,心里终是坦然下来。
连着数日的奔波他已精疲力尽。为了逃避沿途警察的盘查,他星夜兼程,一路搭着运输货物的卡车赶路,经过数十次的转车,沿着宁夏以北向西而行,终于抵达了内蒙古和外蒙接壤的甘其毛都口岸。
他不知道逃到此地算不算明智之举。
但他知道若不远离繁华城市,他的生命将被画上句号。
第一次逃离大李庄,逃离枫城平原,是不愿接受身败名裂的活着。当然,乔丽丽的目的何其明确,将崔长耿驱逐出李家,让他没有脸面在大李庄生存,如此她可以为所欲为独霸李家的全部家业。
她的目的达到了。
第二次逃离金城,崔长耿已是惊弓之鸟,若不是亲眼发现自己是公安通缉的一名罪犯,他还安心生活在麻芸香和索菲亚的温柔乡中。
金城是他的福地,他在那里一边享受着麻芸香给予自己的金钱和地位、一边享受着索菲亚的美貌和爱情,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么会舍弃手中拥有的一切......
第二次的逃亡是为了保全性命。
所以仓惶惊恐,有着丧家犬的悲哀。
崔长耿深知自己罪大恶极,若不尽快隐匿自己的行踪等待他的将是刑场上的子弹!
“你从哪里来?”
巴特尔大叔矮胖的身上围着一条脏兮兮的皮围裙,一手提着装满奶茶的铜茶壶,一手举着一只描着金边红花的小瓷碗,边倒奶茶边问满脸的疲惫的崔长耿。
“湘西。”他刻意掩饰着自己的豫北口音,简短回答。
“哦,很远啊,你来做什么,小伙子?”巴特尔大叔红光满面的脸上有着慈祥的笑意。
崔长耿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答道:“来打份工作,你帮我问问,谁家需要放牧的?哪里需要工人?我去干活挣钱。”
巴特尔大叔愣了一下,转过身用蒙语和后面的几个老人好一阵嘀咕。
“这里的牧民不缺人,口岸有装卸的活,都是运往外蒙的牛羊和小商品,你要愿意去我带你过去问问,那里有几个汉人。”
巴特尔大叔的热情让崔长耿心里一暖。
但他保持着警惕,对他来说,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了。
......
甘其毛都居民很快忽略了崔长耿的存在,因为,他实在算不得一个起眼的人。
原以为他是来甘其毛都做大买卖的商人,不想只是一个为了谋生出卖劳动力的普通男人。
在甘其毛都口岸,崔长耿凭着魁梧的身体找到了一份装卸工的工作,他极少与人交流,平日里总用口罩蒙着半张脸,头上是一顶当地人戴的狗皮帽子,身上穿的是从镇上的劳保店买来的皮衣皮裤,脚上是一双笨重的长筒皮靴。
单从外表来看,谁都以为眼前的男人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牧民,或者是做苦力的劳工,就连崔长耿从玻璃窗的反射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都不敢想像镜中的男人曾是一个月前那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风流男子!
他有些失落,同时也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他不需要别人的注意,更不需要别人靠近自己。
人们逐渐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习惯了他悄然无声地来与去。
他在甘其毛都小镇租住在最北面的一家牧人的一间土屋中,除了上班干活,下班后他回到屋中,油灯昏黄,炉火熊熊,铁锅里煮着鲜嫩的羊腿肉,他呷一口二锅头,透过很小的玻璃窗望向夜空,星稀月明,风嘨阵阵,草原的夜如此安静,有马头琴声在不远的地方响起......苍凉,幽远,让他的心在悲伤中陷入回忆......
他知道余生将在孤独中度过了。
而他不知道是将有新的故事在他的人生中上演。
罪孽未尽,红尘滚滚,他的逃亡之路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