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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鹤醒来时,只有陶眠一人在房间内。

耳畔传来哗哗的水声,该是仙人在拧湿帕子。

昨夜起了大风,山间的树叶被吹落大半,空余光秃秃的树杈,叫人顿感秋去冬来,萧瑟一片。

不过屋内暖烘烘的,窗子和门都封得严实,不叫山风侵入半点。

元鹤往被子里缩了缩,只愿日子走得再慢些。

陶眠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和元鹤露在外面乌溜溜的眼睛对视。

元鹤没料到仙人这会儿转身,连忙亡羊补牢,把自己的眼睛闭得紧紧。

陶眠忍俊不禁,上前几步,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退烧了。”

不知是否为算命理时的副作用,昨天半夜,元鹤的身子烫起来。

陶眠采取了些办法,给他降温。等他把来望道人送走,回来,元鹤的状况就好许多了。

大蛇受陶眠嘱托,在床边守着。此时它完成任务,也慢悠悠地爬走。

越过高高的门槛,尾巴一扬,来到外面。

那只瘸腿白鹤就在院落门口,听见蛇爬行的动静,紧张得浑身僵硬。

蛇只瞥一眼,就知道它又要逃走。

大蛇懒散地收回眼神,继续沿着原定路线蜿蜒着爬。

等到白鹤放松警惕,鬼鬼祟祟地要从院门逃脱时。

它蛇身暴起,如黑色的利剑,从半空划过,快准狠地叼住白鹤的脖子!

嘎——

白鹤凄惨地叫了一声。

说多少遍了!不吃别夹!!

蛇与鹤闹腾出来的动静,被屋内的仙人和小孩尽数听进耳朵里。

元鹤面露担忧,陶眠则完全习惯。

陶眠取来一套洗过的干净衣物,叫元鹤自己换上。昨夜发热他出了一身的汗,准不舒服。

他背对着换衣的元鹤,提起桌上陶壶,浅碧色的茶水潺潺而出,浇得月白色的瓷杯更剔透。

“还有一个月,就要真的入冬了,”陶眠端起茶杯,朝着窗子的方向望一眼,“元鹤,趁着一年之中最后能在外面放肆玩的机会,我带你,还有蛇君和白鹤,多出去走走。”

被窝里的元鹤眼睛一亮。

“陶眠师父,真的么?”

元鹤如今性子变了少许,喜欢在外面吹风捡树叶,远不像之前那般,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陶眠声音柔和。

“当然。这一个月内,你有任何想做的、想玩的,都与我说。我会尽力实现你的愿望。”

陶眠说到做到。

在短短一月的时间,他短暂地回归仙人的老本行,专门去兑现小孩的各种心愿。

元鹤的要求其实不过分,他只是希望陶眠师父,还有大蛇、白鹤,能陪在他身边。

元鹤被陶眠裹得臃肿,里三层外三层,像个不倒翁,跑两步就要踉跄一步。

风把他唯一露在外面的脸颊刮得通红,他却乐呵呵地追在大蛇后面。

大蛇在厚厚的树叶间飞快地爬行,这些落叶,早就成了五彩斑斓的黄。

大地穿上了百衲衣。

蛇在追击猎物,而那倒霉的猎物,就是伤好了没多久的白鹤。

白鹤的腿伤刚痊愈,不能飞得太高。

正如陶眠所说,它真变成了走地鸡,徒劳地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

白鹤开路,大蛇在后,圆滚滚的小孩挂在最末。

他们爬过山坡,在那些光而笔直的高树之间穿梭。

白鹤跑得累了,摆烂不想动,大蛇还要冲上前咬它一口,逼着它继续跑。

小孩没留意脚下延伸出来的树根,唉呀一声要跌倒,大蛇有力的尾巴一甩,托着他伸得直直的胳膊,让他稳住身子。

元鹤咯咯笑起来,白鹤嘎嘎乱叫,一人一蛇一鹤,倒是热闹。

往往这时,陶眠就立在这附近最高的那棵树的树尖,含笑望着他们嬉戏打闹。

若是时光能永远定在这一刻便好了。

……

能做陶眠弟子的,都有各自的本事。

元鹤也早早显出这种天资来。

陶眠什么都没有教给他,他只是整日随着白鹤大蛇疯跑。

白鹤的翅膀逐渐恢复力量,飞得越来越高。大蛇腾空而起,在交叉的树枝间荡来荡去。

元鹤起初几天还不能追上它们,只能在树下叹息。

但他没有停下奔跑追逐的脚步,跑着跑着,他的周身就起了一阵轻盈的风,将他托举起来。

在元鹤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然跃上了一棵极高的树。

白鹤拍打着翅膀飞走,大蛇回头,在看元鹤是否安全。

元鹤这会子才注意到,原来地面和自己差了这般多,他竟然爬到如此高的地方。

他的嘴巴张成一个圆,脚底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救——”

大蛇反应极快,它的蛇尾勾住树枝,要去叼住小孩的衣服。

飞离了的白鹤听见小孩的呼声,也惊讶地回身,要去接住他。

但它们都没来得及,元鹤掉落的速度太疾,没办法追上。

千钧一发之际,树底的落叶扬起几片,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树下。

陶眠把元鹤稳稳地接住。

等元鹤双脚重新与大地贴近,他才恍惚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但元鹤没有害怕,很奇妙,他对这种惊险刺激的经历反而适应良好。

“陶眠师父,我刚刚……飞起来了?”

元鹤不敢置信,回忆起来,是难掩的兴奋。

陶眠嘴角扬起,颔首,眼中却有着星星点点的忧虑。

来望说得不错,这孩子,天生具备做他弟子的资格。

“陶眠师父?”

元鹤心思细腻,体察到陶眠情绪的变化。

“元鹤,就算将来离开桃花山,你也要好好的。”

他把手搭在元鹤的头顶,轻拍小孩的头。

元鹤听见他说“离开”,就把脸低下去。

他知道自己是被父亲送到桃花山治病的,迟早要回到元宅,回到他真正的家。

“我能不能、能不能……”他鼓足勇气,抬眸正视陶眠,“能不能留在这里?”

他眼中是祈求和希冀,孩子的眼神,半点杂质都无。

陶眠狠下心肠,却舍不得说出重话。

“你要回到爹娘的身边。出来得久了,他们会思念你。”

“才不会,”元鹤如今知道,真正对他好的人是谁,也明白怎样才算得上在意和爱护,“我回去,只是被冷落、被无视,我不想回去,那儿冷冰冰的。”

随后他又伸出两只手,抓住陶眠的衣袖。

“求求您,让我留在这里,您别把我赶走。”

元鹤急得眼圈都红,两手攥得越来越紧。

黑蛇和白鹤都察觉到不对劲,纷纷赶来陶眠的身后。

陶眠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微微阖起眼帘,手掌又抚了抚元鹤的头顶。

“先向蛇和鹤学本事吧,总不能让你白来山里一趟。”

元鹤以为这是陶眠应允他留下了,露出感激的神情。

同样有这种错觉的,还有那只傻白鹤。

小孩又追着鹤去玩了,陶眠久久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黑蛇把身子重新贴回地面,爬动几尺,来到陶眠的腿边,昂起脑袋。

仙人的手指轻点它的头顶,声音化作烟散。

“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