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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伯近来风湿的毛病重了。一场夜雨浇落,他的膝盖被湿气砸得动弹不得。

陶眠听闻了消息,立马来到老宅探望他,还专程带了几贴小神医做的膏药。

仙人做惯了照顾病人的事,给蔡伯熬药贴药,做得顺手。

灯火如豆,两人聊起了元日。

金举人,银进士。考上举人是件极难的事,而元日不仅考中了,还拿到第二的好名次。

“第二名,元日那孩子还修书给我,自责地说没考好呢。”

蔡伯把元日当自己的亲生孙子,每次提起他,笑得两只眼睛眯缝起来,自傲不已。

“他还提到童生试时,没拿到县案首的那次,说自己老是欠点火候,总拿第二名。”

陶眠闻言也有了笑意。

“凡事忌满。前面拿的第一太多,对后面未必是好事。这孩子的路还长着呢。”

“是啊,还长着。”

蔡伯捶了捶腿,叹息一声。

“他还年轻,我却老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亲眼看见他高中状元,荣归故里的那天。”

蔡伯说得伤感,陶眠也沉默下来。

不止是因为老者的话,这话,已经是他近些日子第二次听了。

除了蔡伯,荣筝也在苦苦支撑。

“我得……等那孩子金榜题名,再走。”

荣筝的头发全都白了,只是容颜似乎受了上一回的影响,始终没有衰老,凝固了时间的美。

这也是她唯一值得安慰的事。

荣筝是个极少幻想的人。或许和小时候在浮沉阁的经历有关,她知道现实永远冷脸待人,冷眼旁观。

所以她不指望着依靠意志就能克服寿命的极限,她和陶眠商量了许多办法,让她再拖一些时日。

如果实在无计可施,走到最后一步……

那她也与陶眠说过。若是她在元日准备考试的前夕走了,就拖一拖,不要马上告诉他。

若是元日考中了功名之后离世,那也别逮着喜庆的日子,平白添了几分晦气。

陶眠不让荣筝说这样的话。

“元日自小也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他怎么会这样想你。”

荣筝轻轻摇头。

“是我自己这样想。小陶,我不想我的死,为任何人添麻烦。”

乡试之后的次年,就是会试。二月,院子新种的一株白须朱砂开了,元日踏入贡院,全国举子共会一堂。

陶眠自寝房步出,见那梅花开得艳灼,心中一喜。

一阵山风顺着屋檐斜飞的弧度,吹动树枝挂着的残雪。冬阳漫漫,飞雪被阳光照射,闪闪如金。

那梅花也随之而落,飘飘洒洒。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荣筝房中传出一两声咳嗽,陶眠回头,却见徒弟把自己屋子的窗也敞开了,坐在窗前,笑靥如花。

“花开得真好啊,小陶。”

荣筝用帕子捂着嘴巴,又咳嗽两声。

陶眠走到她窗前,将窗户掩上半扇。

“院里风冷,别吹得着凉了。”

“不碍事,我就看看花。”

她这么说了,陶眠也就由她。

不知何时,他自己也搬来一把竹椅,放在窗边,坐下来。

师徒二人,窗内窗外,共同欣赏着一株梅花,听风雪寂寂。

“元日今日又要考试了,对吧小陶?”

荣筝记不清那些人间那些繁琐的考试名字,但她知道元日要去做什么。

陶眠应了一声。

“他会考中的。”

荣筝歪过身子,手搭在窗扉,脸颊垫在其上。

“这么笃定?”

“当然,我这张嘴,说什么都灵。”

“嗯,那我……”

“啊呀,小陶,你可别说。你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好吧,我不说了。”

荣筝近来不再说些不吉利的话。她开始有意避开自己生病的事。

不是自欺欺人,是故意淡化。就像这院子里的落雪,只要无人注意,等春来,它就会无声地融化消解。

她甚至想一直瞒着元日,但陶眠说,这事瞒不住,元日迟早要知道。

若是到了彻底瞒不了的时候,元日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该有多伤心。

这事陶眠坚持,荣筝劝服不了。

——那就听小陶的,我都听你的。

她这样说。

荣筝这样躺在窗子边,思绪飘到了很远。

“原来元日要去京城考这个。京城啊……听起来好远好远。”

“嗯,是很远的。桃花山本就远离俗世,而京城,就在俗世最中。”

“对了小陶,二师姐下山后,你是不是还去了京城?”

“是啊。”

“那要是有你陪着小元日就好了,你还熟悉路。”

“徒弟,彼时的京城,已经不是此时的京城了。”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故人不见,王城也不是曾经的王城。

“为师找不到路了。”

荣筝被这句话惹得差点掉泪。

“二师姐,很好的。她一直在思念着桃花山。”

“是么,”陶眠接住了一瓣飘来的落花,点在掌心,朱砂一般,“桃花山也在思念着她,一直思念。”

“我不害怕的,小陶,”荣筝把泪水又忍了回去,“来时的路有你,归去的路有师兄师姐和师弟在等着我。我已经对一切释然了,只剩最后,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想和你一起,如果能和元日一起就更好了。”

“是什么心愿?”

“等雪融化了,我们去放风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