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山的考验到底是什么,李牧其实也不太确定。
起初李牧觉得是山上那些神秘的蛛丝弥漫而开,束缚了每一个登山者的脚步。
山路崎岖,蛛丝飘扬。
但除了李牧自己以外,其他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蛛丝的存在。
所以李牧故意挑选了一条蛛丝最稀疏的道路,竭尽所能的避开它们。
可当姜家的那个小丫头来到自己身后的时候,李牧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己选择的路,是蛛丝最少的路。
那个叫姜初岚的小丫头,自始至终都是一路向前,迎着蛛丝而上。
当他们在同一个高度相遇的时候,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姜初岚身上缠绕着更厚重的蛛丝。
可李牧回头一看,发现她身上的蛛丝还没有自己身上一半多。
这让李牧对自己刚开始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朝圣山上的蛛丝,对每个人的吸引力都不太一样?
李牧抱着这样的猜想,让姜家的小丫头跟在自己身后,一起登山。
可走着走着,李牧发现了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那就是自己看到漫天遍野的蛛丝,根本没有一丝一缕缠绕在姜初岚的身上。
姜初岚对山上的蛛丝视若无物,但她身上的蛛网又的确是越来越厚重。
这怎么解释呢?
等到李牧走到了朝圣山的第八层,看到了自己身前白天幕的影子的时候,他才想明白了一切。
同一个位置,自己身上缠绕的蛛网远超白天幕和姜初岚。
这还是李牧自己选择了一条蛛丝最稀疏的道路。
只有一种可能才能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
“每个人在这座山上,遇到的蛛丝都不一样,是吗?”李牧侧了侧头,看向了身旁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
老头儿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狐疑的看了李牧几眼:“你能看到……蛛丝?”
“嗯。”李牧点了点头:“但朝圣山对我们这些登山者们,好像并不公平。”
白胡子老头儿皱了皱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才奇怪的笑了笑:“不,朝圣山对每一个人都很公平。只不过,每一个人登的都是自己的山而已。”
“登自己的山?”李牧口中喃喃自语,隐约抓住了什么模糊的东西。
山风吹拂而过,李牧身上的蛛丝飘忽而起。
蛛丝漫天飞舞,恐怖的数量几乎遮住了整个天幕。
而白胡子老头看着端坐在自己身前的白衣青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疑惑不解。
“你是真的不知道,朝圣山里的蛛丝是什么?”白胡子老头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开口问道:“还是说……你不想知道?”
李牧身体一顿,碑石的阴影洒落而下,遮住了这个青年剑客的脸庞。
没有人能看得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包括……李牧自己。
白胡子老头看着这个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思索了许久许久,最终摇头笑了笑:“你啊,原来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可怜人啊……”
天空上落下了一缕温和的风,绕过了那个像是木头一样的白衣青年,却并没有走的太远。
白胡子老头儿抬起了头,看着碑石上的名字,也看着那个刻在角落里,最不合群的两个字。
“登山的人,每天都有,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我坐在这个石碑下,足足看了几千年的风景。”
白胡子老头儿眼帘微动,对那个白衣青年说道:“每个时代的少年天才们都会登山而来,转身而去。”
“但从未有一个人,有你……这么多的烦恼啊。”
三千烦恼丝,聚于山路上,枯坐几千载,终见此少年。
白胡子老头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人心里堆积着越多的烦恼和遗憾,牵绊和不舍,就会在这座朝圣山上凝聚出越多的烦恼丝。”
“我曾经觉得,只要人心无杂念无牵无伴,就能在这座山上走的越轻松。所以我在天幕那小子三岁的时候,就把他从百家里偷了出来,然后撵着他屁股后面登山。”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又能有多少烦恼呢?我猜的也的确没错,那小子一路向上狂奔,跑到了第九层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是登不上去了,而是走不动了。”
白胡子老头儿抬了抬眼,看着名叫“李牧”的白衣青年说道:“烦恼丝,在别人那里大多是丝丝缕缕断断续续,你小子的烦恼……连朝圣山都快挤不下了啊。”
在白天幕第一步走上朝圣山的时候,白胡子老头儿就有了预感。
白天幕的烦恼滋生而出,就像是干涸的沙漠里多出来一条细长的河流。
但当这个白衣青年踩在朝圣山的石阶上的时候,白胡子老头……楞了很久很久。
他眼中是不解的茫然,下意识的起身走向山崖石阶,朝着山脚下看去。
他看到了……青丝成海,翻涌而来,淹没了……整个朝圣山。
烦恼汇聚成海,遗憾多如繁星。
白胡子老头儿长叹了口气:“你这人,真的有这么多烦恼,活得……这么累吗?”
坐在碑石阴影里的白衣青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只是看着这座莫名其妙的的破山,想着那些莫名其妙的破事儿,越想越烦,也越想越……疲惫。
于是李牧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但这时候,一个画面隐隐约约的浮现而出,从模糊不堪变得渐渐清晰。
那是长安,是一个偏僻小院子。
一个少女,对自己的先生询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
她探头问道:“先生,你说一个人是记性好一点好,还是记性差一点好?”
少年愣了愣:“好一点吧,你问这做什么?”
“没啊,我只是觉得如果一个人记性差的话,就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那些遗憾的,不甘心的事情。”
少女嘿嘿的笑了笑:“先生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是分人吧。”
少年无所谓的说道:“如果你是一个热心肠,爱到处打抱不平的人,那不管你记性好不好,都会有很多烦恼。”
少女狐疑的皱了皱眉头,认真的思考了好一会儿,仰着小脸问道:“谁是包不平?为什么要打包不平?”
少年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她的耍宝:“相反,如果你是一个天生薄凉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的烦恼。”
“所以是本性问题?”
“嗯。”
少女如有所思,问了一句:“那先生是哪种人?”
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的笑了一下:“我……很怕麻烦。”
“哦,这样啊。”少女侧了侧头,眨了眨眼睛。
“先生天生薄凉,所以啊……烦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