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凉看着面前的青衫老者,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但也依稀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长安有一颗帝星和一棵老树,帝星是陛下,老树是唯一敢和陛下叫骂的老头儿,杜首辅。
星空下最深不可测的占星师,历史上无人知晓的术士,也是未央阁唯一的副阁主。
“你小子来做什么?不是在祀月国闹得正欢吗?”
青衫老头儿疲懒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眯着眼睛看了牧凉几眼:“黄粱床果然还是便宜你小子了,但你梦游跑到长安可实在有些贪心了啊。”
牧凉微微抬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只有一个?”老者笑了笑。
“是……有很多,但我现在只能问一个。”
老者点了点头:“所以你回到了长安,想看一眼帝星?”
“嗯,我想看看帝星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想看看陛下是什么样子?”
“是,”牧凉咧了咧嘴角:“现在来看有些不自量力了。”
青衫老者说道:“你还太弱小了,陛下没兴趣见你的。”
牧凉微微抬眼:“但我也没想到会遇到您,杜首辅。”
“如果没遇到我,你此时应该已经魂飞天外了。”青衫老者扬了扬头,看向了长安的方向。
而牧凉愣了一下,顺着老者的视线看去,身体陡然一僵,瞳孔急缩成了一点。
在那庞大清冽的冰山内,数不清的星辰被封印在冰凌之中,微微闪烁,便散发出迷蒙的雾气。
星辰各式各样,但牧凉怎么都看不清任何一颗的原貌,不过即便如此,牧凉也隐约察觉到自己刚刚面临的处境。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会迈入长安,然后……被某一颗星辰泄露出的丝缕雾气碾成粉末。
“哪些是?”
“神明,死去的神明和半死不活的神明。”老者平静的笑了笑:“和荒唐山一样,都是神话浩劫后遗留下来的神明。”
“您知道荒唐山?”牧凉下意识的问道,但很快便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
老者也是斜了他一眼,无奈的点了点头:“这世上我不清楚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牧凉微微沉默,然后腼着脸无辜的笑了笑:“那我们可以谈谈,我可有一大把不清楚的东西。”
老者翻了个白眼:“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您看您都上了年纪了,知道这么多事积压在心里对身体也不好,不如和我聊聊,万一那天您出了点……”
牧凉还没说完,便头顶一痛,吃了一记老者沉重的爆栗:“你要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回酆都去。”
牧凉摸了摸头,然后苦着脸点了点头:“能聊,能聊。”
青衫老者拂了拂袖子,安静片刻后对着牧凉说道:“世上我不清楚的东西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牧凉侧头思索片刻,然后笑了笑:“可能您不清楚的东西,我恰好知道一二?”
“或许。”老者点了点头,挥手之间幻化成一张石桌,和一块蒲团:“那倒是可以聊一聊。”
老者坐在蒲团之上,开始沏茶倒水。而牧凉也不在意,平静的坐在了石桌的对面,郁郁青青的草坪之上。
“一人一个问题?”牧凉问道。
老者点了点头:“很合理。”
“那晚辈先问。”
老者看了他一眼:“你问。”
牧凉沉思片刻,满脸肃然的指了指自己的屁股下:“我的蒲团呢?”
老者端着茶壶的右手抖了一下,然后抽了抽嘴角:“你也有风湿病吗?”
“那没有。”
“那你要个锤子的蒲团。”
“哦,那我换个问题。”牧凉耸了耸肩,平静的笑了笑:“我是不是死了?”
清风吹拂,树荫摇曳。
树下的老者安静了片刻,然后抬起了头:“那要看你怎么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确是死了,死在了红雪飘零的那晚上。”
“然后呢?我又被人救活了?”
“嗯,洛理救活了你,花费了一些代价。”
牧凉微微皱眉:“什么代价?”
“一具尸体,一具神明的尸体。”老者的回答很平静。
但牧凉却愣了一下,不由得回想到了很久之前某个黑袍商人说过的话:【你找一只活的神话生物,我帮你脱胎换骨,换一具身体……我很认真,这是最靠谱的手段。】
“代价是不是有些太大了?”牧凉挑起眉头:“我这么值钱吗?”
“对我来说,还可以,但的确没神明尸体值钱。”老者耸了耸肩:“不过对洛理来说,你的确是要值钱些。”
“值钱……些吗?”牧凉微微沉默:“据我所知,一具完整的神明尸体代表着一条完整的左道途径。哪怕是高居云层之上的顶级修行者们,也会为之疯狂。”
老者说道:“是如此,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夸张,至少陛下不缺神明尸体。”
牧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二公主殿下……这么有钱吗?”
“嗯,小丫头十几年的积蓄,再加上从李顾诚那个大冤种手里剥削来的,勉强够买半个身子。”
牧凉皱了皱眉:“那剩下半个身子呢?”
“先欠着呗,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这样啊,”牧凉叹了口气:“那我的压力很大啊。”
“你有什么压力?”老者翻了个白眼:“账又不是你欠的,洛理丫头这小半年又还了一小半,等你还钱神明都等活了。”
“我会努力的。”
“你先活着离开酆都再说。”老者摇了摇头:“是不是轮到我了?”
“嗯,您问。”牧凉点了点头。
老者抚了抚自己的白须,对着牧凉认真的问道:“为什么不喝茶?”
“我喝了一口。”
“没诚意。”
牧凉安静片刻,有些为难的说的:“首辅,您泡的茶……真的很难喝。”
“我知道,不然就不泡给你喝了。”
牧凉看着对面老头儿纹丝不动的茶杯,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但老者却不以为意,沉默了片刻后问道:“那你小子……到底来自哪里?”
云层低垂,星光迷蒙,整个长安的风好像的停滞了一瞬间。
坐在山崖边上的少年安静了很久,然后才抬起头清清爽爽的笑了笑:
“我来自……牧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