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觉得自己做梦的时候无所不能。毕竟是自己的梦,如果做梦都畏畏缩缩顾前顾后的话,也太憋屈了些。
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或者说在黄粱梦中并不是如此。
牧凉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出现在了旷野之中。他知道自己已经睡熟,但同时也无比的清醒。
意识脱离的身体,自己便无拘无束。
他似乎一眼望去便能看到世界的尽头,但因为他不知道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子,所以他看不清楚。
莫阑珊说在这个梦境里,牧凉有一次解答问题的机会。可以去探索过去发生了什么,也可以推演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牧凉站在荒野上思索了很久,最终放弃了询问有关自己的事情。因为他也很清楚,以这梦境的承受能力来讲,应该问不出什么星空之外的事情。
所以他应该问些什么呢?
未来?还是过去?
应该还是过去吧,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而且牧凉本身也没那么好奇。自己的事情,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不过他也依稀知道自己想问些什么,或者说想问一个人,想问一段故事。尽管自某个边境的大雨之后,他就听说过许多个有关那人的故事,但他其实依旧一无所知,只能通过文字看到那人的前半生:
少年璀璨夺目,一日乘风起,直入云霄上,行走于星光之中,引领着百花盛放的时代。
时至中年而立,十日一城,万里奔袭,率领这唐国的铁骑席卷了整个大陆,武立大唐。
而如今端坐在幕帘之后,仁德贤明,改政纳贤,安安静静的守护着大唐的盛世繁华。
这位唐国的陛下,是星空上最璀璨的帝星,也是万古以来人族史诗中最配得上完美的帝王。
【年少得梦风吹雪,今朝夜幕月戴星。】
少年梦中的风,是长安的风,而梦境里的雪,是北国的雪。
万般屈辱,割地求和。
时至中年,这位被历史短暂以往的帝王终于率领着唐国的铁骑,带着长安的风吹过了整片雪原。
帝星压灭了草原上所有的星光,独占天穹,而这位陛下也自此亲手撕破了历史的篇幅,开始握住自己的笔墨。
【可陛下,到底是什么人呢?】
牧凉并不清楚,或者说没有几个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长安城的天上有一个璀璨的帝星,但却不知道那帝星现在是什么样子。
所以牧凉决定自己去看一眼,如果可能的话,如果那颗帝星还没有看到自己的话。
他想看一看,他是不怎么放心。
至于到底不放心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
荒野上的黄粱轻轻摇曳,白衣少年走得很快,路过了祀月国的边境,路过了半塌的老城,很快便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是的,很奇怪。
如果是一路走来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模糊一片,没有丝毫阻碍的话,那么面前便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轮廓。
向前一步,似乎就迈入了水中,波光粼粼,却举步维艰。
这里是唐国的边境,而在牧凉面前,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灰线。灰线之后便是唐国,也代表着走入了另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地界。
“不要去唐国,不要去问有关唐帝的一切。”
这是莫阑珊给牧凉的劝告,而且不止于此,似乎整个黄粱梦境也清晰的明白,唐国……是也在不同的地方,不可轻易踏足。
但牧凉却只是抬了抬眼,便一步迈了过去,迈过了灰线,也迈进了水里。
黄粱梦里所有的东西都和现实相依,虽然没有关联,但也是因为它们本来便存在,才会被幻化在梦境之中。
而牧凉这一路走来,都如同像是清风吹拂一样毫无阻隔,轻而易举的走过千山万水。
但直到走进了唐境,清风便一头栽进的池塘之中,越向前行走,便越被池水挤压束缚。
牧凉迈步向前,走过了一州之地。身边的池水开始变得沉重而粘稠,但依旧干净清透。
身形轻晃,又穿过了一州之地。池水开始变得干涩而凝固,像是快要结冰一样挤压着自己的身体。
身形堵塞,缓慢潜行,再穿过一州之地。身体周围的池水已经凝结成了冷冽的沙土,几乎将牧凉的整个身子埋葬,只露出了小半个身子。
当记忆中的那座城池的轮廓开始隐约浮现的时候,牧凉的身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冷入骨髓的冰凌将自己彻底的淹没,只剩下了一个头颅漂浮在冰面上。
“差不多得了,也太难为人了。”
牧凉如此说着,身形依旧在缓缓的向前蠕动着。衣衫破烂,肌肤渗血,但最后他还是来到了长安城外的一座小山之上。
这时候,牧凉真的在也走不动一步了。
他只露出了一双平静无奈的眼睛,剩下所有的身子都被埋在了冰块之中。
不是他不想再向前一步,而是面前的长安城没有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唐境是冰海,而长安城,便是一座巍峨庞大的冰山。
牧凉再如何努力,最多也就是一头撞死在冰山之上,不可能靠近长安城分毫。
“功亏一篑。”
牧凉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任命的叹了口气。
千算万算,他还是低估了唐国和那颗帝星。走到长安城外便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和黄粱梦这些年的积累,但……连那颗帝星的星光都没有看到过。
渺小如尘埃,不得窥探天穹而已。
牧凉咧了咧嘴,刚想要做些什么,却看着远方的长安城身体凝固了一下。
夜幕之上,帝星的轮廓隐约悬挂在天穹,绽放着蒙蒙的紫光。
而在帝星之下,那座巍峨的老城里,还有一颗……庞大的无边无际的古树沉眠不醒,深入苍穹。
古树根植在整座长安城里,好像历经了万古的沧桑岁月已经不老不衰。古老沧桑的根茎更是不知道蔓延到了哪里去,而茂密的枝干却深入了天幕之上,和帝星的轮廓似乎也相差不远。
到底是万古长存的老树托举着帝星,还是帝星照耀庇护着那颗老树。
牧凉一无所知,他只是看着那颗老树依稀想到了什么。
长安城里,有两个人,唐国的历史上,也有两个人。
一人是陛下,正是如同星辰一样照耀着世人,一人像是老树一样,守护着大地上的生灵。
牧凉看到了星辰,却忽略了那颗老树,忘记了那个真正负责打理伴生郎的人。
……
“唉,你小子把自己埋在土里干什么?”
一道有些疲懒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牧凉身体一轻,便被老者一手从土里拔了出去。
牧凉微微愣神,回头看去。
一个青衫飘扬的老头儿正无奈的看着自己,在老者的身后,是一颗垂头丧气的老树。
树影摇曳,星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