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道士那么厚一打的符篆威慑下,枯树似乎也有些畏缩,数十根枝条慢慢的缩起了枝头,隐在了黑暗之中。
晏清微微挑眉,不过也是有着些许的得意。双手敲打着一打打的黄符,便学着土财主的模样晃晃悠悠的走向了枯树。
“老实些,我只是想要你的盖头而已,又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枯树微微沉默,树影摇曳,挂着那抹白色纱衣的枝头慢慢垂下,似乎有了屈服的意思。
晏清满意的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抹异色,便径自来到了枯树的面前。
数十张黄符飞起,将小道士笼罩在内。晏清凝神看着渐渐垂下的纱衣,突然想到了还卡在墙角的青年,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但……什么都没看到。
一道由无数根树枝盘结而成的厚重木墙阻隔了所有的视线。无数根树枝盘旋蠕动,像是巨大的海浪一般沉重的向着小道士压迫而来,好像在下一瞬间便会将小道士碾成碎末。
中计了?
中计了!
小道士眼睛微闪,却不是惊恐而是窃喜。
在迎面砸下的木墙之中,泥土翻涌,一柄平平无奇被小道士随手丢弃的木剑微微闪烁了一下。
木剑化作泡影,却一晃而动,变成了一道大黄色的复杂符篆。
符篆紧紧的贴在树根之上,晏清口中轻吐:“凝。”
符篆应声破碎,散发出阵阵波纹,笼罩住了树根,并顺势蔓延到了发狂的枯树上。
枝头、主干、甚至是枝叶都悄然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晏清眼底有一抹喜意,但也有一丝心疼。这大黄符可是中阶“定身符”,别说筑基修士,就连一般的金丹散修平时都会尽量省着些用。
不过付出总是应该有回报,晏清回头而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灰白色纱衣皱了皱眉,然后小心的伸出了右手。
就在手指即将触及纱衣的那一刻,庭院中……突然刮起了一道微风。
风过树梢,纱衣微微飘起,巧而又巧的避开了小道士的手指。
晏清愣了一下,这定身符怎么没有定住纱衣?
小道士抬起头来,却发现透过轻飘的纱衣,隐约能看到一轮皎洁的圆月。
可雨丝打在自己的脸上,今晚的夜空不是乌云密布吗?
晏清莫名有些愣神,看着白纱,眼底的神志渐渐有些涣散。白纱微微摇晃,在细雨之中渐渐变成的淡红色。
不对,好像不是纱衣,这像是……嫁妆的红绫?
枯树好像变回了原本沉寂的样子,但光秃秃的枝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淡红色绸缎垂下。
随风轻摇,显得格外的妖异。
晏清无意识地松开了右手捏住的法诀,身后的大黄符虚影瞬间破碎。
树影又微微摇晃,小道士却像失了神一样,紧紧的看着漫天的红绫和丝绸。
红绫飘舞之间,小道士好像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道娇弱的女子身影……脖颈伸长,双臂无力的垂下,挂死在了枯树和红绫之间。
晏清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却心底又有一丝诡异至极的熟悉感。
那是……小小姑娘吗?
小小姑娘怎么会自缢而死?挂在枯树之上?
晏清有些茫然,却又不知为何,在心底涌现出一抹莫名的伤愁。
“嗷呜?”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软软糯糯,懵懵懂懂。
小道士的身体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转过了身来。
就在这短短的一个转身,四周的景象突然一阵模糊。在他摇了摇头凝神看去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幽暗的庭院之中了。
面前是一条翠绿蜿蜒的小路。路在青山之中,而路的尽头……是一位刚刚下山的布衣小道士。
小道士正愣愣的挠了挠后脑,满脸疑惑的看着面前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僵尸。
左手紧握着桃木剑,却有些不自觉的抖动着。而小道士的右手则轻轻地捏住了小僵尸的下巴,给她……检查着牙齿。
“这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怎么牙都没长齐?不过脸倒是肉乎乎的,看上去没被饿多久,还挺好捏的。”
“不对,不能被这小东西的表面所欺骗,师傅说僵尸都生性狡猾,自己要时刻有提防之心。”
“……”
“啧,但师傅好像说的是‘大部分僵尸’。而且那老头儿说过很多胡话,喝多了还说不认识小师叔。唉,对了,我也从来都不听师傅的话啊!”
“你这憨货,苦兮兮的看着本道爷作甚?饿了?吃果子吗?”
“呔!你这僵尸果然演不下去了是吧?下口了!下口了!”
“……”
“你能用点力吗?你这是在咬我还是在亲啊?怎么还啾了一口呢?”
“算了,多个尸也就多双筷子,也不是养不起你,小道我画符可是厉害的紧。只要师傅答应,我们就带着你吧,就当是养宠物了。可你得乖一些,我师傅脾气可是很差,他要是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师傅?师傅?又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了下山的吗?”
蹲坐在地上的小僵尸疑惑的侧了侧头,看着不远处的小道士翻箱倒袖地找着什么。
蜿蜒的小路上,直通山顶。
但小路泥土中的脚印……自始至终只有一人而已。
山顶的道观炊烟渺渺,但许多年来,只有一个小道士在忙忙碌碌,形单影只。
道观不拜天地,不拜神佛。只拜一缕香火,一缕燃烧了万古不灭的香火。
小道士是第一次下山,不知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很幸运,小道士的记性一直都很差。
“江宁是潮落江宁,晏清是海晏河清。”
……
树荫狰狞,一滴鲜红色的血滴落在了泥土之中,染红了泥泞的土壤。
小道士失神的仰起了头,面色渐渐由红润变得苍白。十几根尖锐的树枝刺入道袍,一股股鲜红的血水渗入地面,染红了灰黑色的泥土。
枯树轻轻摇晃,似乎在得意的嘲讽着。
墙角处,黑袍青年慢慢从泥土之中爬出,没有顿涩,也没有丝毫被卡住的迹象。
衣衫破损,微明的月光一闪而过,照亮了青年裸露的后背,也照亮了背上无数狰狞恐怖的疤痕。
深如沟壑暗红,状如树根盘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