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皇城之内。
一身白袍的唐国星师身姿挺拔,面色严肃刻板,慢慢悠悠的走入了御书房。然后……弯着腰换上了一副贱兮兮的笑脸。
“啧,陆云崖,你小子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阴魂不散?还没滚出去啊?”中年人眉头皱起,满脸嫌弃的看着面前搓手干笑的陆云崖。
“唉,陛下此言差矣,微臣这也是奉命游历,也不知道这一走能遇到些什么艰难险阻,怎么也得……多给点公款啊?”陆云崖轻咳了一声,满脸正经。
“你还有脸提?朕的四个国库都给你敞开,你挑挑拣拣,装了两大车走。现在还有脸跟朕哭穷?”
“嘿嘿,陛下您也知道,微臣天天守着个破星图,也捞不到什么油水,是真的苦啊。”陆云崖苦着脸抱怨。
中年人微微一愣,长叹了口气:“不是你小子平时在别人面前装的人五人六的,怎么老是跟朕腆着个大脸?就不能收敛一下啊,拿出点大唐星师的气度。”
“气度有啥用啊,又不能当饭吃。我要是平时不装模作样,哪管得住占星阁的那些二愣子。可怜我这正值风骚的年纪,整日装的苦大仇深的样子……抬头纹都出来了。”
“少说屁话,你到底有什么事,赶紧的,朕还没吃饭呢。”
“唉巧了不是,陛下我也没吃,要不我们一起?”
中年人微微沉默,然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路星师,你这份心意朕铭记在心,你可一定要多吃些,千万别跟朕客气啊。”
“……”
陆云崖沉默,然后试探着问道:“陛下,是……娘娘又做法,额不是,又给您做饭了?”
“嗯……毁了两口锅。”
“娘娘威武!”陆云崖拱手敬佩。
“幸灾乐祸?”
“微臣不敢,要不我就先退下去了?我倒是也不那么急。”
中年人嘴唇微抽,然后平静的说道:“……再聊一会儿,朕……还不饿。”
“陛下,躲不过去的。”陆云崖无奈。
“那你跟朕一起!”
“微臣没这个福分。”
中年人安静了片刻,然后才摇了摇头:“不是跟你客气,也是想……和橙锦一起给你送行。”
陆云崖愣了一下,然后嘴角一咧,平静的回应道:“这可太客气了,陛下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中年人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纷飞的白雪,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陆云崖。”
“臣在。”
“你觉得……星空会不会犯错?”
陆云崖微微皱眉,不过没有思考太久,便回应道:“星空不是不变的,浩瀚的星海里拥有着无尽的奥秘,值得我辈奉献一生去敬畏和探索。”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却也隐约透露出了自己的态度。
中年人默然,叹息着问道:“所以……你也相信所谓的灾星之言?”
“臣……不信啊!”陆云崖摇了摇头,眼神干净直接。
“你不信?可那是我们亲眼所见……星海之外,有片片红雪虚影。”
陆云崖耸了耸肩,一脸的无赖:“那晚占星阁的灯笼挺大的,我没看清。”
“呵,你小子啊……”中年人无奈的笑了笑。
“陛下,师傅曾经教导过我,星辰浩瀚,有着无数的奥秘和未知。我们生于星空之下,理应对星辰怀抱敬畏。”陆云崖平静说道:“不过如果只依靠所谓的星辰命格,就轻易地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的话,还是有些太……扯淡了。”
“你是星师,却不信命运?”中年人挑眉问道。
“这要看命运如何。”
“倘若大富大贵,一生无忧?”
“坚信不移!”
“那若是多灾多难……命犯孤煞?”
“去他妈的!”
“哈哈哈,你这破脾气,可比杜老头儿有意思多了。”中年人放声大笑,然后看着遥远的夜幕,眼里尽是深邃的平静:
“朕也想说……去你妈的。”
陆云崖安静的站在一旁,低眉信手,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陛下,微臣走后,还请陛下帮微臣把占星阁的门窗锁好,免得有外人扰乱了微臣的家门。”
“自然。”中年人默然的点了点头:“这次远游,你可有信心?”
“陛下说笑了,自然是毫无信心!”陆云崖理所当然。
“但还是要去?”
“嗯,微臣对自己没信心,但对陛下有信心,对师傅有信心。也对娘娘和……公主有信心。”
中年人微微侧头,无声的笑了笑:“我也有信心。”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公主也很可爱。”陆云崖煞有其事的认真说道:“长得漂亮的人,运气都不错。”
“这也是占星术?”
“这更牛,是……人心。”
“这样啊。”
陆云崖低垂着眼帘,又继续说道:“陛下,长安城里的人们将那日的异象,当做天降祥瑞,娘娘的福泽。虽然只是权宜之计,却不可掉以轻心。至于灾星之事,微臣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会远游星空,在……公主殿下命劫之前回来。”
“不要太过勉强。”
陆云崖却摇了摇头:“找不到方法,我就不回来了。”
中年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你可还有什么未了却的心愿?”
“啧,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陆云崖笑了笑:“倒还……真有。”
中年人转头看来的时候,陆云崖又恢复了以往缠人的无赖样子,搓着双手,嘿嘿的笑着:
“唉,陛下,小臣有个女徒,小小的个子,年幼可爱的紧。我平时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您看我这一走,还不知道要多久……我觉得吧……”
“朕会帮你照顾好。”
“不是这个意思,”陆云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是想跟您定个娃娃亲。”
“啊?你小子怎么想出来这一套?”中年人眉头一挑:“看上哪个皇子了?”
“嘿嘿,不敢不敢,微臣只是觉得……太子殿下和小徒有些投缘。”
“诚儿?”中年人皱了皱眉:“那小兔崽子看上去是温和有礼,但实际上可是颇有主见,傲气的很,我可不敢保证什么……”
“这也无妨,陛下有意照顾一二就好。”陆云崖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我留了不少东西给那丫头,就怕被人骗了。”
“朕的两马车?”
“嗯呐。”
“你还真好意思。”中年人无语的摇了摇头,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你那小徒弟在占星术上的天赋不错?”
陆云崖默默的点了点头:“很好,好的吓人,比我……强得多。可我不想让那丫头学占星术了,她……太单纯了啊,不怎么忍心。”
“那你就忍心让洛理学那破玩意?”
“唉,那可不一样,二殿下天资绝世,而且殿下自己便是很有兴趣。”
“洛理那丫头,是很闲不住啊。”
“殿下之天赋,乃是微臣生平仅见,或许……并不逊色于陛下啊。”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摇头笑了笑:“朕希望她比朕更强,一代强过一代,这才会是有意思的故事。”
陆云崖点了点头。
“你要走了?”中年人突然问道。
“嗯,今晚就走。”
“注意安全。”
“会的,哦,对了陛下,我那小徒弟不怎么好糊弄,也见过那日……星图的变化。我略微施了些小手段,模糊了小丫头片子的记忆,顺便留了点后手。”
“什么后手?”
“我死了才能用到的东西,很晦气,但愿用不到啊。”
……
……
十年之际,灾星异变,唐国星师陆云崖从荒原赶赴长安。途中正赶上因为灾星闪烁,而狂性大发,滥杀无辜的尸王将臣。
两者相战于荒原,最终两败俱伤,将臣形神俱灭,陆云崖亦是灯枯油尽。
神魂涣散之际,陆云崖披着个破袍子,顶着个死鱼眼,凝视着夜幕上闪烁的灾星,破口大骂了很久。
“这玩意儿,还真踏马的邪门,就盯着老子搞是吧?你赢了,但别太嚣张了啊,等别人收拾你。”
“克亲损运,啧,这空有蛮力的傻大个,还真算是个舅舅啊……到底是它算尽了一切,还是老子真的运气太差?”
……
“小丫头片子,应该长高了不少吧?还是有点不甘心,嘿嘿,师傅还真的是有些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