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褪去,天边泛着鱼白色的晨光。
庭院中的淡紫色兰花草被露水打湿,垂涎欲滴。
皇城角落言夏公主的寝宫庭院里,后院的一扇小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身灰色麻衣的李牧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牧脚上的足鞋沾染了些许泥泞,但他倒是并不在意,肩头挑着两筐半湿不干的黑红色泥土,一手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顺着后院的小路而行,很快便来到了庭院的正中。
言夏的寝宫地处偏僻,远离皇城的核心地区,不过平时往来的人也很少。
而且寝宫背对着的,正是一条整洁宽敞的宫道。宫道对面,则是皇城的宫墙,李牧从后院出门,穿过宫道向右转不远处,就是一扇通往皇城之外的侧门。
而在寝宫后的皇城之外,便是长安城的后山,也是一片禁林,除了宫内的人,平常的百姓都很难绕过皇城靠近竹林。
李牧此时肩上所挑着的两筐泥土,便是从后山禁林中所挖来的土壤。
这是他为了昨晚获得的“敛息豆”,生根发芽做的准备。
天色微亮的时候,他便早早的去到了竹林里蹲守,等待着紫气东来的那一刹时间。
禁林中很少有外人涉足,所以林中的空气和土壤都要比外界的灵气浓郁许多,或者可以说是更有灵性。
李牧身穿草鞋,背着两大筐土壤回到寝宫庭院之时,天色才刚刚破晓,还有些微微的模糊的感觉。
放下手中的扁担,李牧轻轻直了直腰板,缓解了下腰间的酸意,然后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在庭院中打量了一会儿。
“吱嘎~”
一声细微的轻响从身后的主卧传来,李牧回首望去,是言夏的木窗被从内推开。
而早起有些迷蒙的丫头,一身素白色的睡袍,披散着长发,揉了揉眼睛后才透过木窗前翻飞的纱帘,看到了庭院中的李牧。
“先生起的这么早吗~啊唔~”
言夏手背捂着张开的嘴巴,满脸的倦意,挤弄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渗出几滴泪水。
“嗯,你也挺早的。”
“我是昨晚就没睡好,总做噩梦,睡得不踏实。”
言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眼睛瞟到李牧脚下的两大筐泥土后,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先生你这是?”
“打算找个地方,种点东西。”李牧没有回头,继续在庭院中的每一处角落打量着。
“种东西?”言夏双手撑着窗口,挺着肩头向外看去。轻纱飞舞,她也微微侧头,任由一头青丝从肩膀滑落:
“先生,还没死心吗?我觉得应该不是食材的问题,可能您在厨艺这方面真的没什么天赋。”
李牧没有回应,将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继续打量着池塘边合适的地方。
而言夏则撇了撇嘴,干净利落的抬起右脚,素白色的绣鞋一脚踩在窗框上,然后纵身一跃,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李牧思索了片刻,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庭院池塘旁的一片湿润的土地上,这个位置最合适不过,半阴半阳,靠着阴湿的池塘,却又有一半能接受到阳光的照射。
只是有一个问题……在那片土地上,种着一大片整齐干净的乳白色的花丛。花瓣洁白高雅,偶尔却又想雾气般浮动,看上去颇为金贵的样子。
“白雾昙花,皇叔送给我的礼物,有安神养眠的功效。在长安城里除了景王府的花圃,没有任何的地方能有。”
言夏双手插入素白色的衣袖中,端起手臂,站在李牧身旁,一副无所谓的看热闹的样子。
“很贵吗?”
“还成……没院子贵,有价无市而已。”
李牧沉默,然后默默的转移了视线,将目光放在了池塘另一边的假山口,那里的位置倒是也不错,只是土壤被一大块和假山固结在一起的石板覆盖了起来。
“下面应该是实心的,程公公说过院子里的假山只是一小截,大部分的整体都埋在了下面你,你要想扒开石板,可能要把假山拆了。”
李牧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有把目光转向了池塘旁的凉亭,这是李牧刚来的时候和言夏一起避雨的亭子。
而在凉亭之后,有一颗翠绿的老柳树,柳树上还垂下来两根竹条,固结着一个宽敞精致的秋千。
“你想干嘛?”
言夏顺着李牧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颗熟悉的老柳树后,眉眼一僵:“你不是打算把老柳树砍了吧?那你还不如把院子拆了算了。”
“你到底打算种什么东西?这么金贵的吗?”
李牧没有接话,院子里能够同时满足阴阳之气调和,而又不杂糅的地方,已经所剩无几了。
身旁两筐禁林中的泥土的灵气也快开始逸散了,这么拖下去,却是没什么好处。
倒是还剩下最后一块地方,甚至可以说那里是整片庭院中最适合“敛息豆”生根发芽的地方,只是有些不太合适。
言夏微微侧头,顺着李牧的眼神看去。
李牧视线所及的地方,正是刚刚自己从屋子里跳出来的地方。在自己卧室的墙角,那块窗边的墙下。
“那里可以吗?”言夏微微一愣,右手指尖对着墙角处晃了晃。
“嗯。”
“那就种在那里咯,”
言夏微微挠了挠后脑,满脸的不在乎,顺手从一旁的果树上摘下一颗朱红色的果子,简单的在素白色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一口咬下,清脆异常:“果然,把能吃的东西种在近些的地方,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李牧眼角微抽,沉默片刻:“我种的东西,不能吃。”
“嗯?”言夏眨了眨眼睛:“当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朝阳升起,但还未等暖黄色的日光洒落庭院的时候,一片厚厚的乌云悄然凝结在了长安城的上空,空气中弥漫了一缕缕湿润的气息。
“啧,好像又要下雨了,这几天雨就没怎么停过,不过清清凉凉的,还挺舒服。”言夏眯着眼睛,右手捧着一碗茶水,倚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眼角弯弯,瞥了眼在窗角忙碌的李牧,分外的悠闲。
“你要是很闲的话,可以过来帮帮忙。”李牧并未回头,不过也察觉到了身后少女的惬意和懒散。
“唔,还是算了。”少女砸了咂嘴:“我的衣服也很贵的啊,不太合适吧。”
言夏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在意地在素白色的长袍上蹭了蹭手中的朱果。
李牧将脚下的黑红土壤铺好,小心翼翼的打理着眼前的湿土,指尖微微晃动,不断地在泥土中翻找这石子和枝叶等杂物。
“前几日,我给你的那段口诀温习的怎么样了?”
李牧低垂着头颅,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交给少女的剑识启蒙法决,和那晚少女卧室中传出的清冽剑意。
“还不错啊,”言夏抽了抽鼻尖,蹙眉思索道:“我觉得挺简单的,虽然看不怎么懂,但好像上手挺快的,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都会在脑海里点星星,还挺有意思的。”
“点星星?”李牧手中一顿,他隐约猜到了女生口中的星星,应该就是剑识的凝结,但在少女口中如此的轻松写意,看来少女的天赋是比想象的要更好些。
“嗯,对了木子,你还没讲在竹林考核里遇到了什么,说来消遣消遣呗。”言夏眼神微亮,有些好奇。
李牧闻言身体突然一顿,虽然没有回过头,但好像在斟酌犹豫些什么。很快,他便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泥土,声音平静却简单直接:“我遇到了个算是熟人吧,不过很久不见了。”
“是老朋友吗?”
“不算,他好像没什么礼貌,讲了些和你有关的事。”
言夏微微一愣,清澈的眼底有些疑惑:“和我有关?”
“嗯。”
李牧背对着言夏,低垂眼帘看不清神情,声音也平静冷漠至极,却像是一把刺眼的冰凌一般,直接坦荡的刺向了毫无防备的言夏:
“他说了些听难听的话,类似……灾星和言贵妃娘娘的事,我没有听清。”
天幕上闪过一抹刺眼的电光,转瞬之间消失不见,轰隆的雷声毫不拖沓的响起,盖住了庭院中的风声。
没有任何预兆,点滴的雨丝从乌云中坠落,狠狠的砸在灰白色的石板上,四溅而开……尸骨无存。
凉亭中的少女呆愣了许久,手中的清澈茶水溅起细微的波纹,不过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素白色的裙摆低垂不动,少女的发梢微微跳动,乌云洒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帘,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李牧虽未回头,但却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在短短的一瞬间,明明距离自己不远的凉亭,一下子和自己的距离被拉的很远很远,就像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戒心满满的少女对待自己的态度一样。
庭院中静默了许久,除了雨声外,再无任何声响,连李牧手中的动作,都不自觉的轻了些许。
“你……真的没听过那个很无聊的故事?”
少女嘴唇微动,眼中平静却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她右手撑起下巴,看着亭外的细雨,噗呲的笑了一声。
李牧依旧没有回头,甚至一副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很无聊吗?”
“嗯,有些俗气。”
“是你的故事?”
“嗯,算是吧,许多人都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如果先生你很好奇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想来不是什么快乐的记忆,不会很抵触吗?”
“有些,但既然先生你总有一日会知晓,不如我自己讲给您听。这样至少,我可以把故事里的自己……讲的……没那么可悲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