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轩这边,陈氏正强忍着恶心之感,亲手将鸡血撒在自己的房门前。
她刚刚已经去了一趟护国寺,但是却并未能在护国寺得到什么有用的慰藉。
开始时,她先去拜了佛像,又找了寺中一个闭着眼打坐诵经的老和尚,向他问询鬼神。
可那老和尚也不知是不是太老了糊涂了,虽然看起来一副修行很深的样子,实则这有用的却根本没有半点。
她叫了半天,那老和尚也就只睁眼看了她一眼,接着便就重新阖眼,说些什么业障、因果之类的话,绕的人云里雾里。
她还没听明白什么,他就重新开始诵经,无论她再怎么问都不再理她,后来干脆闭口不言。
这着实是让她生了好一顿闷气,又想着外面都传护国寺的签文一向灵验,她就也去求了一签。
谁知这签文也同她作对,又是下下的大凶之签,她憋着气将签文递给那解签的和尚,结果那和尚看了半晌后跟她说什么、自己才疏学浅看不明白?
——知道自己废物还在那儿给人解的哪门子签!!!
虽然到了护国寺后的这一路不顺,免不了让陈氏心烦万分,但她气过之后却又觉得,或许这些不顺正印证了她昨夜撞鬼之事,这岂不是正侧面证明了护国寺的灵验?
调整好心情后,她便重整旗鼓,又去寺中捐了二十两香油钱,要求求见护国寺的方丈。
然而那和尚去了一会儿,再回来后就只给她带来四个字——方丈不见。
再一次吃了个闭门羹,她本来还想发火,可随即又想,自从太清观出了事后,这京城周边最有名的参拜之处可不就是这护国寺,想来可能是她给的香火钱太少,这住持看不上眼。
可叹她自从回到京中,失了这管家之权后,便再没了什么好办法增加进项,全靠着每日那点可怜的月钱和这些年积攒的产业勉强过活。
眼看着马上女儿出嫁,她还要再分去一大笔产业银钱,如今还要继续再捐更多香油钱这件事,就更让陈氏觉得心痛。
但她如今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心痛归心痛,该花的也还是得花。
于是她又将香油钱继续捐到了五十两、八十两、一百两!最后甚至一咬牙、更是直接捐到了二百两!
然而那和尚每次去问住持,得到的回复都依旧是不见、不见!不见!!!
二百两对于如今没什么进项的陈氏而言,可也算不得什么小钱了,天知道她一开始只想捐二十两的啊!如今拿出这二百两,她简直是心都在滴血。
她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护国寺这根本就是欺诈!是诓骗她的银钱!
可陈氏后来终究还是没有闹起来。
倒也并非是她自己想通了,而是就在她准备向那传话的和尚发作的前一息,正好来了个别家的夫人,一出手便直接捐了二百两银钱。
看到自己忍痛拿出的银钱不过是别人随手为之的份量,陈氏的面上当即不好看起来。
但她也终于因此知道,原来也确实不是护国寺故意针对她,而是她那二百两……实在还算不得多少,根本够不上让住持亲见。
这样的发现实在让陈氏很是难堪,最后冲动之下,竟是一举将身上带的全部五百两银钱全都捐成了香油钱。
这下那和尚带回的话、总该不是那‘不见’二字了吧!陈氏这样想着。
而待那和尚再回来时,带回的消息倒也的确如她所愿、不再是两个字了。
这次是六个字——“住持刚已闭关。”
陈氏现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护国寺走出来的了,她只知道若是再不走,她恐怕真要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
但护国寺官眷云集,她若真为了要回香油钱而闹上一顿,怕是从今之后她、更主要的是她女儿,都将在京城官眷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是以她最终也只能认栽、自己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在从护国寺回府的路上,陈氏也终于慢慢接受了痛失五百两银钱的事实,最亟待解决之事、也重新回到如何解决徐慧沁怨鬼的问题上。
而就在她绞尽脑汁之时,她的马车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颠簸了一下。
若非车夫技术不错、紧急勒停了马车,又有身边的周娘子及时拉了她一把,这一下就险些让陈氏摔出车厢。
“姨娘!您没事吧!?狗奴才怎么驾的车!差点摔了姨娘!”周娘子连忙扶住了陈氏。
“怎么回事!?”陈氏也连忙开始问道。
就在陈氏尚还惊魂未定之时,却突然听到车夫说道。
“姨娘,刚刚小的实在不知是怎的,突然平地就颠了一下!而且我们车前…车前……”
“车前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周娘子怒声催促。
“车前拦了个老道!”
……什么?
陈氏不由得一怔,神色中也多了几分茫然失措的模样。
就在她还没搞明白眼下的情况时,车前之人却已抢先开了口——
“陈姨娘,这么多年没见,别来无恙否?可还记得十六年前、边城所遇的故人吗?”
十六年前、边城、故人……老道!
接连几个关键词瞬间唤醒了陈氏的记忆,她连忙扑到车厢前端,一把掀开帘布向外张望。
正如车夫所言,她们车前此时正拦了个老道。
说是老道,头发和胡须间也染了些霜色,可他的精神却很矍铄,身体看着也硬朗。
陈氏仔细打量着来人的五官,同时也努力回忆着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张脸,可她越看、越回忆,却又越觉得不像。
她分明记得当初那道人整张脸最明显的就是一双三角眼,可不像眼前之人长得这般周正、疏朗!
陈氏顿时警惕道:“不、不对!你可不是他!那道人长得可不是你这般模样!你究竟是谁!?”
找上陈氏的这名道士,自然是精心装扮过的莫阳。
为了能让莫阳成功骗过陈氏,安珞便将她对当年之事的所有猜测,全都事无巨细地告诉给了莫阳。
因此,莫阳之前就已从安珞那儿知道,当年陈氏曾与清和道之人有过联系,只是她并不一定知晓清和道之人真正的身份。
但无论是安珞还是他却都不知道,当年清和道也是派了一名老道与陈氏接触的,如今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虽然心中有些惊讶,但莫阳并未表露出分毫,他很快便想到了如何应对陈氏的猜忌,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略改动了些细节的地方。
莫阳笑说道:“呵呵,看来姨娘这是还记得我师兄、记得当年之事了。”
原本他与符主商定的、只是想装成与当年接触陈氏之人同属一方,可既然当年接触陈氏的是名道士、而他此时也正想让陈氏相信他这道士的身份,那自然是直接谎称是师兄弟更好。
“师兄……他是你的师兄?”
陈氏刚开始还有些狐疑,可她上下打量了莫阳两眼,越看越觉得他这一身道士的装扮不似作假。
再加上当年之事,明明除了天知地知外,就只有她和那老道二人知晓,如今此人主动找上她,既清楚她的身份、又知晓当年之事,看来应该还真是当年那老道的师弟。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她再没见过那老道一次,为何如今那老道的师弟、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找上她呢?
难道……
想到那种可能,陈氏顿时眼前一亮——
“道长!你是不是早算出我眼下有难,这才特来助我的!是不是!?”
要说陈氏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但徐慧沁当年亡故一事中,本来就也有那老道的手笔。
此时她在对怨鬼索命的恐惧影响下,自然便急切地想拉一个能帮助自己的同盟,安珞本也是算准了这点,才会安排莫阳等在陈氏离开护国寺后的必经之路上。
莫阳也是没想到,取信陈氏竟会这般容易。
他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是那般高深莫测的淡然神情。
“师兄的确是算出,你最近因着当初之事而有一劫,可他最近正是修行的关键时候、实在脱不开身,这才请我帮他跑上一趟,特来京中相助……陈姨娘,借一步说话吧。”他顺着陈氏的意思说道。
当年之事毕竟是秘密,这车夫暂且不论,只说这周娘子即便是陈氏的心腹,陈氏也不想周娘子知晓当年之事。
是以她吩咐车夫待在原地不动,周娘子也被留在了车上,只自己一人下了车,走向了莫阳。
见陈氏果然来了,莫阳便示意她与自己一同向着不远处又走了一段距离后,这才一齐站下。
这个位置已经稍稍远离了马车,马车内的人不会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又仍然在车上的视线内,能保证陈氏的名声和安全。
再加上此处就是空旷的路边,周围又没什么遮掩,若有人靠近、两人必能一眼看见,这样也能确保他们的谈话绝不会被意外经过的人听见。
陈氏仔细观察周围,也发现了这谈话之处的安全,心中不由暗暗满意。
“道长!您道行高深,又已经到了此处,定然是已经知道我究竟遇到了什么怪事!”
既是不担心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陈氏也就不再顾忌,连忙向莫阳诉苦道。
“昨夜我着实是毫无防备、吓得不轻,可我又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突然碰到此事!还请道长为我解了心中疑惑,让我稍稍安心!”
虽然已经相信了莫阳是当年那老道的师弟,但毕竟是突然冒出来的人、她也不甚了解,是以陈氏的这番话还是存了些试探的心思。
莫阳在外摸爬滚打这么些年,陈氏这点小心思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刚好,他也正需要想办法取得陈氏更多的信任,这样才好将符主交代他的计划之事办成。
莫阳抬手捋了捋下巴上贴着的胡须,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继续说道:“陈姨娘大可放心,十几年前那种事我或许不如师兄,但这除鬼的本事,却还是贫道更胜一筹,不然师兄也不会托我来办此事了……区区一只怨鬼而已,只要你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包你安然无恙!”
……怨鬼!那果然是徐慧沁的怨鬼没错!
听到眼前的道人一口说出她遭遇了什么,陈氏不由心中一动,更加确定自己昨晚碰到的的确是鬼怪,也更相信了眼前的道人当真法力高强。
此时,莫阳却还在继续说道——
“其实本来十五年前、那女子死后,就因为怨气一直都没有投胎转世,当年就是我师兄暗中做法,给她布下了一些限制、将她封印,这才使其没有在当年便立刻找上你。”
“本来被封印的怨鬼经过一些年月便会慢慢消散,近日她的魂魄也临近了消散的边缘,可师兄除鬼的本事实在一般,十几年的时间也让他当年的封印松动了,再加上你女儿最近对她女儿做的那些事,使得她冥冥之中怨气大涨,竟就这么冲破了封印,这才会在昨晚找上你。”
“师兄前几日夜观天象时,便注意到了有变数将近,这才飞鸽传信给我,让我前来帮你解决此事……说起来也巧我最近就在京城,否则怕也赶不及来救你,这么算起来,也是你命不该绝吧。”他最后说道。
莫阳的这番完备的说辞,此时已然是完全唬住了陈氏。
她听着莫阳的这一番话,脸上的面色也正渐渐变得苍白。
这番话与她的遭遇、处境、以及她自己的判断都完全相符!可这些她可都未曾告诉给任何人、哪怕是珠儿或周娘子!
这难道不就正意味着,这些的确都是道长自己算出来或是看出来,靠什么占星相面、算卦问卜得出的消息!?
而且道长刚才说什么……命不该绝?徐慧沁果然是想要她的命!
“道长救我!”
这一次,陈氏再不怀疑,急切地开口向莫阳求救道。
“只要您能帮我抓了……不!杀了那只怨鬼!妾身之后定会重谢于你!妾身冒犯,还未请教道长名号?”
莫阳闻言笑了笑:“贫道……贾德!姨娘放心,贫道本就为此事而来,有贫道在、定不会让那怨鬼再伤姨娘分毫!只是……”
——只是这之后重谢就免了,不如现在就先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