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说多家能在那个社稷更易的年代异军突起,几乎将新野县令一直当做了他家的私产传承一般。
深耕了这么多年。
新野县上下有的是跟他荣辱利益捆绑的群体。
当他作为地头蛇,以县令的身份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发号施令时,周遭的衙役居然还真有人无视了黄子成手中公布的公文和钦差身份,准备将他们一行全部缉拿。
然而随着一阵锵锵锵的拔刀声。
高台周围随行护卫的卫所士卒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制式长刀,或者架起了手中的长枪,将一行钦差护持在身后。
对视着那一双双杀气凛然,跃跃欲试的眼神,周遭这些衙役不禁都有些迟疑了。
那一把把冒着寒光的长刀,可是敢随时往他们身上招呼,将他们变作谋反逆贼和军功的。
而当卫所校尉的刀架在了多彭的脖子旁。
那森冷的寒光直刺的他双眼发疼,一阵阵寒意从他脖梗处渗进去,他才陡然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家护卫队伍的包围中呢。
登时,多彭都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他当时扎什么刺啊?
忍过一时之后,凭他深耕新野多年的关系和人脉,还怕针对不了一支小小的钦差队伍么。
而见到这一幕,方才还在迟疑是否要放弃抵抗的衙役们顿时又勃然大怒起来。
纷纷提刀厉喝。
叫嚣着让黄子澄把他们大人放了,要不然一会县尉一来,定纠结人马将他们一干人等一网打尽才是。
这一幕看着周围的百姓全数目瞪口呆,同时又齐刷刷地向后退却了八九步,彻底将高台周围空了出来。
要么说国人的吃瓜基因都是祖上传的。
没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卫所士兵和府衙衙役几乎就要真刀真枪干起来了,一帮手寸铁的老百姓想的居然不是第一时间躲起来逃命,还在吃瓜呢。
而高台上的一干秋闱待任官员更是看的面面相觑。
也都咽了口唾沫。
当初科举的时候也没人告诉他们,随田亩清丈奔赴任时还会有这一遭啊。
但他们此刻也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
且不说他们此刻都抱团站在卫所士卒的保护圈里,就是刚才多彭直言威胁的时候,也没敢提半句要伤人的话,而是要将他们缉拿而已
所以,他们都抻长了脖子,准备观摩学习黄子澄二人要如何化解这场冲突。
黄子澄的脸上挂着莫名的笑。
却没有胜券在握的,以此刻被缉拿的多彭为筹码,让所有衙役放下刀。
因为不到他们真正全面接管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这个明面上的多彭,是否就是整个新野县最大的势力代表。
多彭则满脸古怪和纠结。
杀人不过头点地,成王败寇的他既然成为了这场斗争中的失败者,那么会有怎样的下场,面临怎样的清算都是应有之义。
好在没过多久,黄子澄和齐泰等待的人终于回来了。
这是那队自进城左右起就悄然分开了的卫所小队。
按照齐泰的吩咐,他们要尽快的进入县衙,取得县衙中的县令大印。
而当瞧见齐泰双手接过这些士卒递送上来的县令大印时,从程序上标志着彻底接管新野,原本还抱有一丝丝不切实际幻想的多彭,终于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一个堂堂的七品官员,就这么如同死狗一般被架了下去。
虽然在齐泰与黄子澄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波澜,但这轻描淡写的拿下一位七品官员的举措,还是宛如一颗巨石砸在了深潭中一般,在所有“观礼”的秋闱待任官员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原来人们口中口口相传县令就是地方的土皇帝,书中所说的那些明言暗喻,当了官就一辈子都是人上人之类的话,也不尽然正确。
望着下方百姓一路目送着被架走的前任县令,其态的声音也冷冷的回荡在身后这群“待任官员”的耳畔。
“你们心中是否也有好奇,无论如何,这位新野县令也曾是朝廷官员,过往虽无功绩,但至少也算做到了保境安民,无论是为了朝廷的颜面,还是为了田亩清丈的顺遂,即便要拿下他,我等也该在清障完田亩之后,再给他一个体面?”
齐泰的话说的异常直白。
也深深戳中了不少人心中的想法。
即便他们没有明着颔首点头,但沉默不驳,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态度。
至少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的态度。
齐泰继续冷言道:“宋时苏洵,尔等当耳熟能详,其六国论,都捧读过吧。”
待任官员中,有几人微微颔首。
聪明的人也大概品读出了齐泰的深意。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这是太子殿下于朝廷与我等官训所述原话。”
“朝野贪腐为何屡禁不绝?”
“妥协二字最是大毒。”
“殿下为何以试科举广纳寒门,乃至百姓出身之官吏。”
“盖因当今陛下,乃至追随当今陛下建立大明的功勋们,都是穷苦出身,他们希望在朝野之中出任为官的官员能够与他们一样,体恤百姓,为百姓干些实事,引导百姓过上好日子。”
“加之如今大明朝初创,生机勃勃,万物兴发,四处缺官。”
“乡绅士族也好,外戚勋贵也罢,尚且都在陛下的手下兢兢业业,这是汝等寒门子弟,百姓出身的官员最好的出头之日。”
“太子殿下一手推行试科举,盼望的就是吾等这些寒门几百姓出身的官员能够领会上意,扎根基层,相互扶持,互助。”
“如此,将来的大明朝堂之上,才能有吾等寒门及百姓出身,为民请命的官员占据的一席之地。”
“汝等,听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