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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三个月。

能还的都还了,还不上的也还了一部分,剩下没还的,都是顶风作案的。

那还等什么?

抄家!

就像秋天,农民的孩子会去掏田鼠洞,不光要拿走所有田鼠积攒的粮食,还要把田鼠扒皮吃肉一样。

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甄家。

甄家也是个最软的柿子了,除了老乳母的那点和先帝的情分外,什么都没有。

虽说甄家是在江南,京中也听到点动静。

最先感受到风声的,还是和甄家交情最深的贾家。

且说迎春探春进了宫去,大观园里便空落落下来。

长住的,唯李纨、惜春、宝玉、湘云四个而已。

偌大的园子,住的主子少了,难免有些疏忽,便有那婆子吃酒赌钱的,丫头们也难免怠懒。

疏忽间,竟闹出绣春囊的事情来。

让人报到王夫人那里,便叫抄检,翻出许多东西来,也黜落狠罚了一批丫头婆子。

在此之后,安静了几日。

可巧这日尤氏来看凤姐,坐了一回,到园中去又看过李纨。

才要望候众姊妹们去,忽见惜春遣人来请,尤氏遂到了她房中来。

却原来是惜春的丫头入画,抄检时从箱子里寻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

入画支支吾吾说不清来路,惜春不依,便要将入画赶出去。

入画只得跪着哭诉:

“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

“我叔叔婶子只要吃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烦了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

尤氏道:“实是你哥哥赏他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竟成了私盐了。”

入画也哭求道:“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从小儿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处罢。”

谁知惜春虽然年幼,却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任人怎说,咬定牙断乎不肯。

更又说的好:“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

尤氏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

惜春冷笑道:

“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

“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

“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

“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人道:

“怪道人人都说这四丫头年轻糊涂,我只不信。你们听才一篇话,无原无故,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

众嬷嬷笑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要吃些亏的。”

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着明白人,倒说我年轻糊涂。”

尤氏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

惜春道:“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不成。可知他们也有不能了悟的。”

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了悟来了。”

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

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道:“古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上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

今见惜春又说这句,因按捺不住,问惜春道:

“怎么就带累了你了?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

“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

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

惜春道:“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清净。”

尤氏也不答话,一径往前边去了。

原来,宁府之前便有贾珍意欲染指儿媳可卿之事,后来还是可卿忍羞哭求到尤氏跟前。

两人谋划一番,凑了银子,买来两个十分标志多才的扬州瘦马,一并塞给贾珍。

可卿又生生将自己饿的脱相,只说病了,十分的美貌不能保有两三分。

便是如今,可卿也依旧布衣素服、青菜豆腐的,关起院门来念佛“养病”,连自己的丈夫贾蓉也不见了,这才逃过一劫。

后来尤氏的继母尤老娘又带着两个前头生的,来贾家打秋风。

那两个大的生的温柔多情,小的生的泼辣伶俐,倒让贾珍一眼看重,不免与贾蓉有聚麀之诮。

尤氏心里清楚,但是因为她母家不得力,又是继妻,腰杆不硬,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也无怪惜春对这涉及男女的风月事如此敏感,为了这点子事,连从小到大带在身边的入画都不要了。

实在是她哥哥贾珍闹得太过,让惜春心里也做下了病,才有方才的“干净”一说。

如今尤氏被惜春这么一戳,心里又羞又气,入画之事倒不过尔尔了。

且说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

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

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

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