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乌云笼罩着整片天空,天气异常阴沉,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陆沧海坐在城中酒肆的长凳上,注视着巷子里嬉戏打闹的孩童、匆忙洗衣的妇女以及匆忙赶回家中避雨的百姓。
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他以前从未思考过,甚至很少去关注它。
但是现在,他的思绪在飞速驰骋,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的情绪。
半年前的秘密令他日夜煎熬,亲手杀死了自己最敬重的恩师之后,他认识到自己罪孽深重,终其一生难以赎清。
然而,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去见了梅晴雪一面。
陆沧海的心情沉重,他曾经梦想成为一名备受尊敬的名侠,拥有天下人的敬仰。
他相信自己可以实现这个目标,因此当年他毫不犹豫地孤身进入南疆黄泉派,明知必败无疑也要与冯胖子决一死战,希望借此突破到天人境。
尽管冯铖陨的寒冰烈火掌可以伤害他,但却无法将他杀死。
魔门魔尊一路追杀而来,这种生死压力比同门切磋更为真实可怕。
也正是因此陆沧海冲破天人境的屏障,在境界上已经与冯铖陨不相上下。
他有信心只要回到门派调养伤势,再与冯铖陨一决胜负,必定能够击败对手,威震四海。
届时,他将立即向梅晴雪求婚,无论萧家、师父、长老等对梅晴雪身份有微词的人都会认可他的选择......
“陆公子果然守时。”一个身高约三十多岁的壮汉走进酒肆,打断了陆沧海的回忆。
“是你留下的假书信,引我上钩?”陆沧海眼神微凝,缓缓取出一封信。
“叶无痕已死,现在要将梅晴雪献上给萧三少,半月后我将带领全宗归附正一道门,受封为天元峰之主。三天后,在山下的酒馆见面,还有其他指示。”
壮汉道:“不是在下留下的,但却是主人的安排。”
陆沧海微微一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壮汉涵养极好,面不改色地道:“识时务者为骏杰,陆宗主应该明白什么才是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主人如此吩咐,恐怕也是为了......”
“我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便知道你们是冒充的。”陆沧海突然打断了壮汉的话,“所以别再提什么主人奴才的了。既然我已经赴约,就把那写信的人叫出来吧。不要躲躲藏藏的,叫些阿猫阿狗来也无所谓。”
壮汉面色大变!
突然间,寒光四射,仿佛有霹雳在空中炸响。
刀锋已经近在眼前。
冰冷的利刃将陆沧海的脸庞映得分外苍白。
壮汉出手之快,凌厉之势,几乎有雷电之威。
角度之刁钻狠毒,足以证明他是江湖上罕见的用刀高手,陆沧海似乎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自己一句话道破后就立即猛下杀手。
这只能说明他们引自己出来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谈判,而是想置自己于死地。
与此同时,门外的小巷子转角处又有四人闪出,迅速奔向酒肆。
他们脚下敏捷无声,全身都被罡气笼罩着,杀机摄魂夺魄。
陆沧海一眼就能判断出这四人的武功最低也有化神境的修为。
咔嚓一声脆鸣!
壮汉的刀锋在陆沧海的手中瞬间瓦解,如同脆弱的冰雕一般不堪一击。
陆沧海眼观六路,心念如电,轻松识破了对手的刀法中三处破绽。
他衣袖轻舞,并指上提,一道凌厉指风刺破长空,瞬间就点断了一口百炼钢刀。
“怎么可能?!”壮汉大惊失色。他知道陆沧海是当代青年最出类拔萃的天才高手之一,可自己也乃刀法大成者,他不信自己如此悍然偷袭下,乳臭未干的陆沧海还能有什么反抗余地......
刀断,剑气未止。
陆沧海既然知道了这是伏杀自己的陷阱,出手自然不留分毫余地,希冀快速斩杀一人,再应付另外那四大高手的围攻。
没想到壮汉反应极快,立即松开刀柄,双掌交错,柔不可言的抱成一枚太极虚影,将刺向心口的剑气推引向了一旁。
“哼!还敢负隅顽抗!”陆沧海猛地大喝一声,左掌裹挟怒吼狂风,自上而下浩瀚压来。
壮汉四两拨千斤的推手柔劲已经用老,势难难做抵抗。
他早听说陆沧海武功卓绝,但实在没想到高到这般地步,自己竟连三招都接不下来。
“陆沧海,果然身手不凡。”那四人中轻功最高的是一位矮小黑须中年,此刻如灵猫般率先抢进酒肆,迅疾无比地以一支镔铁短杖拦住了陆沧海雄浑的掌击。
轰隆!嗑嚓!
天际惊雷和骨碎声同时爆响,陆沧海掌化须弥金山,连同铁杖和那壮汉的天灵盖一起拍了个粉碎。
矮小中年恐惧交加,忙脚踩长凳,借力后空翻闪出了酒肆。
与此同时,另外三人也已经赶到,一人双手持双刀,一人双手持子母钢环,一人持虎头虎头刀。
三人左二右二站位,全然封死了巷子两头退路。
陆沧海神色凛然,凭借独门兵刃认出了其中三人:天巧峰之主万仁礼、天英峰之主张长庚以及天罪峰之主林熙关,这三位峰主皆为正一道门排名前十五的超一流高手,功力深厚,今日的局势可谓是九死一生。
反手握环的张长庚讥讽一笑:“陆沧海,你背离师门,欺师灭祖,千刀万剐也难以赎罪。今日我们正一道门替天行道取你的性命。”
陆沧海皱了皱眉头,深知自己的话很可能被置之不理,但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再次掏出那封信问道:“如果他们想杀我,亲自下手轻而易举,但若借他人之手,却没有提及梅晴雪,这封信是谁写的?”
张长庚等人面面相觑,似乎未能理解陆沧海的意思,矮小中年突然怒喝道:“拖延时间,胡言乱语只能加速你的死亡!”
陆沧海不再言语,缓缓走进巷子中央。
那四位高手皆能单枪匹马地对抗九大门派掌门的顶尖高手,看到陆沧海这个年轻人如此自负狂妄,心中不禁暗自庆幸。
若是他能够在酒肆内利用桌椅柜台等物周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如今他却放弃了地利,以一敌四,无异于自寻死路。
紧张激烈的气氛在小巷中弥漫开来,如同一池汹涌澎湃的湖水。
突然间,陆沧海双掌大开,向两侧崩裂出去,在青石路面上形成了一道道恐怖的裂缝。
啊!
狂暴无比的真元震动着他们,让他们感到牙齿发麻、头皮发紧。
万仁礼沉腰坐马,反转双刀凌空挥舞,太极波纹逐渐凝聚成型,稳稳挡住了化解劈空猛击的攻击。
然而,他还没等回气反击,就感觉到一股澎湃雄浑的巨浪滚来,令他惊骇不已,甚至分不出到底是拳还是掌。
站在他身旁的林熙关也是身经百战,没有时间感叹后辈凶猛。
他掌中虎头刀当空卷起狂爆气流,照着陆沧海的头颅横砸而去。
左边的张长庚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刚一回神,就看见陆沧海身法绝快,以剑气划化出巨大的气浪,生生改变了虎头刀的攻击轨迹。
若非林熙关及时救援,虎头刀肯定会砸在万仁礼的脑袋上,让他脑浆裂散,步了刚才那壮汉的后尘。
咣!
陆沧海只能暂时放弃杀死万仁礼,横臂硬接足可分金裂石的虎头刀。
尽管手臂疼痛入骨,但林熙关已被反震得虎口撕裂、吐血飞退。
万仁礼双刀交叉旋转杀到,绞得空气都燃起了一股焦味。
同时,张长庚双掌叠加,步伐玄奥,子母双环豁然划出一副八卦乾坤图,铺天盖地地借势猛击。
陆沧海心如明镜,他自问确实欺师灭祖、罪该万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必须还有活下去的理由,他放不下。
剑气漫天飞舞,组合成天元剑宗最强防守绝诣——春蚕吐丝剑。全无攻手的剑气护住了他的身体,风雨不透。
那个矮小的中年人,实际上是妙音阁归顺的一位长老——宋七曜。
他精于轻功、博闻广见,但此刻不禁越看越惊讶。
他本以为这个奸贼会心虚怯战,没想到他的心智坚如钢铁,判断之准确,武功之高超,堪称一代天才。
即使己方人数占优,也未必能稳操胜券。
他嫉妒后辈杀气更盛,于是吸气运转本门神功五音同心功,准备接下来的围杀。
几人威势几近天崩地裂,卷起飞沙走石。
但在这狭窄的小巷内,却只争方寸毫厘,真元压缩得异常紧绷,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有人丧命。
扑哧!
血光飞溅,将陆沧海苍白的脸庞衬托得更加阴森可怖。
张长庚双手捂紧咽喉,却止不住指缝间鲜血狂涌。
他一脸难以置信和恐惧愤怒。
刚才陆沧海袖中暗藏雄浑一指,穿透朱雀锁魂环固若金汤的防线,刺破了他喉结要害。
天英峰之主张长庚毙命于此。
万仁礼心头惊凛,却已经没有了退路。
双方已经杀红了眼,陆沧海背水一战,只会更加激烈、可怕。
“逆贼受死!” 宋七曜身法柔软灵捷,双臂如龙如蛇,正缠逆缠,死死锁住了陆沧海双臂。
林熙关见与他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同门师兄弟惨遭横祸,怒火攻心,双手握锏,拼命狂攻向背后破绽大开的陆沧海。
“噗!”陆沧海痛彻心肺,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宋七曜用力压下手肘,试图反制擒拿手锁扣,但天元神剑决却转瞬绞碎了他的手腕经脉和手掌骨。
凄厉惨叫还未停止,街角暗处突然出现一位中年人已经单掌印中陆沧海的左腰。
这一掌使出了足足的阴劲,堪比剜心剐肺。
万仁礼和林熙关见大功即将告成,便鼓起残余的力气,准备立刻诛杀此獠,以免困兽反噬。
然而,陆沧海却笑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和讥笑,疲惫无奈的神情中却依旧闪烁着执着的火焰,完全没有临死的恐惧。
师父离世时的眼神也是如此吧?
当剑刺入叶无痕心脏的时候,自己泪流满面,可师父却毫无恐惧,只有深深的惋惜。
既然师父不知道爱徒的秘密,那他惋惜的是什么呢?
陆沧海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咔嚓!
陆沧海猛地用左手握紧刀身,向旁边一拉,挡住了太极双刀的突刺。
随即,罡气震荡虚空,虎头刀立刻从中间断裂。
林熙关再次倒飞出去,狼狈地摔到了巷尾尽头,抽搐吐血,看上去即使不死也重伤到了极点。
陆沧海仿佛成了不死战神,悍勇无敌。
万仁礼和那个偷袭之人都感到心胆俱裂。
扑哧!
两人愣神的瞬间,半截虎头刀已经像炮弹一样从陆沧海的掌心中射出,击碎了宋七曜半个脑袋。
骨片和脑浆洒向小巷砖墙,红白交织,令人不忍直视。
万仁礼生平历经多少搏杀,但这样的残酷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杀!”那名偷袭之人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之色,一脚踏碎地面,浩然正气的深厚罡气瞬间折叠空间,将众生压塌。
这竟是孙氏家族的秘传绝艺——龙虎大手印!
陆沧海仿佛已经强弩之末,但他蓦地瞪大了眼睛,罡气瞬间笼罩周身。
他生生硬接了一记刚猛威震天下的龙虎大手印。
陆沧海转身,踏步重肘,犹如一头愤怒的野兽狂奔。
他撞得那名偷袭之人筋断骨折、五脏爆炸,尸体稀烂地贴在了墙面上。
良久之后,才跌落地面。
万仁礼师出天下第一大派,惊怒交加,却不慌乱。
他依然双刀护头,马步如弓,法度异常森严。
陆沧海鼻孔和嘴角流出黑血,看起来摇摇欲坠。
一根指头就能将他击倒,但刚才他的险招反杀让万仁礼为之惊惧。
他只能冷静下来观察敌人的破绽,再做图谋。
“为什么不敢动手了?”陆沧海踉踉跄跄走回酒肆,掌柜和店小二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他表情如常,将桌上白酒喝了一大口,仿佛刚才的搏杀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然而浓浓的血渍却已浸透了碗中残余的酒水。
哗啦啦......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扫过血腥战场,溅起点滴水花。
万仁礼紧握兵器,浑然不知雨水浇淋着他。
他不知道那信是谁写的,但门中确实下令诛杀陆沧海......
狂风暴雨在片刻后稍稍减弱,一个身穿素白长袍、手持油纸伞的年轻书生从巷口缓缓走了出来。
“万峰主,请回吧,这是天元剑宗自己的事情,还是由我们自己来解决比较好。”
“离开?”万仁礼语气冰冷:“死了这么多人我怎么能够离开?再说了,凭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踏水声。
突然间,数十个身着墨黑长袍、腰悬宝刀、手持破罡弩的凶徒涌了进来,他们的刀身散发出寒气,弩箭上隐约闪现蓝光,显然淬有剧毒,可以封喉致死。
这些人神情冷漠木然,虽然不一定都是武林高手,但看样子应该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而且每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比起江湖中人更要重。
“这些人的生命属于我,他们不效忠宗门,只会为我而死,阁下要试试看吗?”
朱无戒缓缓走到万仁礼身旁,语气冰冷彻骨:“离开,就能活下去。”
“所谓死士,最大的本领就是送死而已。”万仁礼武功高深,已经达到了天人境的巅峰。
如今己方死伤惨重仍然无法拿下陆沧海,这已经让他们丢尽了脸面。
如果再逃跑的话,那就不用再学武了。
“不错,好汉子。”朱无戒微笑着回过头:“正好我需要试一试这批破罡弩的质量。”
除了雨滴声外,仿佛整个天地都静止了。
“呃......”这时,林熙关在巷尾呻吟了一声。
他毕竟修为深厚,似乎还有一口气吊着。
万仁礼忽然叹了口气,指着林熙关沉声道:“我要把他带走。”
“请随意。”
万仁礼扛起林熙关走出巷子,只见外面空地上密密麻麻至少有两三百人,其中不乏呼吸绵长、功力深厚的高手。
这批冷酷的死士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好像石雕一样。
如果真的动手打斗起来,万仁礼判断,自己最多只能斩杀三四十人,之后肯定会必死无疑......他咬紧牙关,施展超绝轻功离开了这个修罗场。
“陆师兄以一敌五,武功之深不可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难怪能杀死叶师伯。”朱无戒坐在陆沧海对面,口气带着讥讽之意。
陆沧海抹去嘴角的血迹,默默不语。
朱无戒接着说道:“刺杀开明峰之主,罪无可恕,但宗门有铁规,即使证据确凿,罪人也有权利为自己进行辩护。”
陆沧海淡漠地回应道:“我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陆师兄是天元剑宗培养的顶尖人才,为什么要欺师灭祖残害叶师伯!”朱无戒的声音逐渐变得沉稳而有力,但其中透露出的愤怒却不容置疑。
“在北境你遇到的是谁?是否正一道门的人?”朱无戒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能透过对方的谎言与伪装,看穿他真正的面目。他的心中早已掌握了太多秘密,此刻的问题只是引子罢了。
这两个问题直指人心,让陆沧海无法回答。
一大口黑血喷出,随即身受重伤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将他关进英招峰最深的地牢并上玄铁锁和火蚁丸。”
立刻有黑衣人快步前来拖走陆沧海。
朱无戒皱眉起身,如果陆沧海真的听从正一道门某人的命令行事,那他为什么会反被行刺呢?这次来的刺客虽然死伤惨重,但都是名动天下的高手,根本不需要演戏给自己看。
中间肯定还有重大的秘密未解,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要挟陆沧海的人必然有着恶毒的阴谋。
他刚要离开,忽然瞥见那封来信,一看之下,眉头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