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柳大人向来忠义,虽与雁七公子没什么交情,却也不会人云亦云。
上前施礼道:“雁七公子大人,既已知前路凶险,为何今天执意要退出皇家影卫,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不防说出来,七公子于社稷,居功甚伟,相信圣上自有办法护你周全。”
雁归楼心说:难言之隐自然是有的,小爷想家了,回家,我要回家。离家出走两年了,家人早就找疯了,而自己,都已经忘记回家的路了。
心里咋想是心里的事,面上却坚定道:“圣上乃万民之主,自是能护雁某周全,而我雁七纵横天下无敌手,行的端,走的正,也不惧那些宵小之辈。”
“那为何执意要走。”
“只是家师临终遗命,不可入仕,弟子不孝,违背师命,如今鬼影卫已经打造得铁桶一般,正是抽身离去的大好时机,万不能再继续下去。”
柳大人抱拳拱手道:“七公子遵师遗命,柳某不敢妄加评论对错,可自古学成文武艺,身卖帝王家。”
“这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一生的追求,总也不该是错的。”
“纵使朝中吏治还未清明,百姓依旧水深火热。恕吾辈中人,虽没有云帅那双擎天之手,将帅之才。可也该尽些绵薄之力,怎敢半途而退却。”
柳大人也是朝廷官员中难得的一股清流。
可雁归楼离开,是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能说小爷是想回家娶妻生子,不想跟你们这群老家伙玩了吗?娶妻抱子,开枝散叶,传承子嗣的大事,你们这些老家伙耽误得起吗?
只得顺口胡诌道:“柳大人有所不知,家师生前善于卜算,他虽然仙逝太早,却为弟子补了三卦。”
“卦卦大凶,如今想来,那竟是都该应验的。”
柳大人深感稀奇,众人也侧耳倾听。
雁归楼见众人听的新奇只得继续顺口胡诌。
话说呀!这第一卦显示雁归楼十岁之时有大难,破解之法是莫在月圆之夜练功。
雁归楼十岁那年遵师遗命,坚持到岁末,本以为剩下最后一个月,总也好坚持。
可没想到那个月功力大有突破,神功渐成,一时无法终止修习。
正在他入定,神游太虚之时。忽听身边有猛虎咆哮之声。
猛然睁眼之际,虽击退了猛虎,可自己也气血逆流,精疲力竭,险些丧命。
睁眼看山洞外,浩月长空,正值满月,想不到已闭关半月有余。
等他再次醒来之时,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已过十日之多。至此身体再未生长寸许。
众人听着好奇,那雁归楼今年到底多大了,看样子的确十岁不到,可谁家十岁孩子有那么大的本事,有那么嚣张的气焰。
又听柳大人喃喃道:“没想到尊师一语成谶,那第二卦呢?”
说了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好在雁归楼从不注重这些,他还没听说哪个坟头是撒谎被老天打雷劈死的呢!
继续胡诌。
第二卦是弟子下山历练,师父卦象依旧是大凶之兆。
柳大人急道:“这,怎会这样,那可有破解之法。”
雁归楼道:“有是有,师父说下山第一次出手,着信而助之,遇善而避之,走汉路莫走水路。”
这句话众人听的一头雾水,龙椅上皇帝却有了几分动容。而后赶紧垂首低眉,收敛了面上所有表情。
忽听殿外一人,声若洪钟大笑道:“我儿看来已经后悔当年出手救下为父了,没想到那还是我儿第一次出手,幸甚、幸甚!”
“我儿是被为父水路行船所擒,带回来后就直接塞进了鬼影卫,你师父的遗训,倒是破了个遍。”
“若他还活着,为父真想看看那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哈哈哈……。”
禁卫军首领南旋归,此人相貌不俗,在雁归楼看来,这朝堂之上,他虽不是最年轻的,却是长的最像人的那一个。
可这南旋归,无论是在军营,还是在朝堂,这口条一直如此顺溜。
并非他藐视圣颜,只是皇帝是他好友,所以一直口无遮拦。
听南旋归所言,众人虽也都在莫名,但心中已然猜了个大概。
什么着信、遇善,说穿了也就是善男信女,男人、女人的意思,故弄玄虚罢了。
他们这些善于卜算之人,就喜欢用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蛊惑人心,听的半懂不懂,你还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只好不懂装懂了。
可雁归楼这师父,你坑谁不好,那雁归楼一个深山修行之人,虽说也有一把年纪,但他又经历了多少人情世故,你直接说别救男人不就完了吗?
这道好,卜了一卦,没解释清楚,从头到尾将徒弟坑了个底掉。
估计雁归楼本人也是进了鬼影卫后才将那卦象整明白,悔之晚矣!
众人心思各异,可谁还没有颗八卦的心呢!
很多人都默默为雁归楼捐了一把同情泪。
雁归楼本人倒是不在意,他觉得民间话本看多了也有好处。
没事时顺口胡诌个故事骗骗这些老家伙,也挺给自己解闷的。
此时他不想编下去了,有头无尾的故事才更吊人胃口不是!
看南旋归来到,雁归楼一直在人前维持的谦谦公子形象荡然无存。
一拳朝南旋归面门轰去道:“老子的授业恩师,岂是你这到处认儿子的老光棍能出言侮辱的,看拳!”
说着两人就开始了拳脚相加,战到一处。
只听那老光棍笑骂道:“黄口小儿就是欠教训,怎敢为父面前自称老子?”
雁归楼也拳拳到肉道:“老光棍好不知羞,想要儿子自己生去,整天赖着老子,谁给你的脸。”
“哈哈哈!自己生的还得自己养,长歪了还得修理,哪抵得过捡个现成的来的自在。”
“老家伙,敢情你就是专门来讹老子的,你这到处认儿子的臭毛病今天非给你改了不可!”
南旋归倒也不恼,转移话题道:“我猜你师父第三卦是两年后必须回师门,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好嘛!雁归楼本想给诸位大人留点悬念呢,没想到这南老头也是个惯会胡诌的,还跟他一块闹上了。
“可是你师门仅你一个人,山门也只是一个山洞,真不知回去后何人能护你周全。”
雁归楼戏谑:“老乞婆苏彩儿找到了,被我安置在了铜花巷,有空多去陪陪人家,救命之恩哪!”
朝臣们听的云里雾里,都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可惜老家伙每次被提到“苏彩儿”这几个字都会不知不觉落了下风,败下阵来。
这次却全然不在乎,自顾自继续道:“就你那身娇体贵,再配上苦行僧一般的饮食习惯,饿也会把你饿死。”
“除却这京城十里繁华,哪里还能养的活你。”
“听话,留下来,为父疼你呦!”
说着一个过肩摔,为防止雁归楼偷袭其腹肋,随即做出防守之势。
哪知雁归楼如离弦之箭,狠狠地向殿中盘龙玉柱撞去。
随着物体落地之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传说中的雁归楼有横扫千军之能,移山填海之力。
今日确认他身份,是个尚不足十岁的稚童模样,这让众人看了已然有所失望。
可没想到百招过后,竟被南旋归打的吐血倒地,会不会就此一命呜呼,有待观察。
虽说这南大人一身武功,在大梁也难逢敌手。
可你雁归楼也不能如此不堪吧!
你就这样身手,让那些被你压着吊打的江湖中人,情何以堪呢!
众人数次擦亮眼睛,想看个究竟。
难道这个雁归楼是假的,从头到尾他其实都只是那个温和有礼的七公子。
看着倒地的雁归楼,南大人也看了看自己的手。
自觉最近武功没什么精进,何以雁归楼如此不敌。
这时殿外跑进一人,面对眼前场景来不及向皇帝问安。扑向雁归楼慌张道:“小七、小七你怎么了?”
说着扶起那个孩子模样的人,用衣袖为他擦去唇角血迹。
此时的雁归楼已无力站起,靠在八皇子怀中神情萎靡道:“八皇子殿下,今日,你不该来的。”唉!你说你来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对你说谎的。
八皇子此人,身高八尺有余,眉目英俊,身材匀称,实在是个俊朗少年。
怀中雁归楼与之相比,相貌平庸、身材五短、倒是逊色了许多。
却听八皇子道:“小七说什么傻话,今日之事我怎能旁观,小七既想离去抬腿走人便是,我自会帮你善后,何苦闹出这么大动静。”
雁归楼道:“鬼影卫有进无出这是铁律,若我只是普通侍卫,自有上百种办法挑战权威,安然离去。”
“可我如今身为鬼影卫首领,怎能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若得不到皇权特许,即便是九死一生,拼尽这一身傲骨又如何。”
这时南大人为雁归楼把了把脉惊讶道:“小七,你怎会突然没了内力,出什么事了?”
雁归楼苦笑道:“义父你不是猜到了吗?我若不回师门,却有性命之忧!”
“这是你老小子给我选择的路,想要离开,不会善了。你这也算是恩将仇报的典范了,我要好好记下,留待余生慢慢回味。”
南旋归慌恐道:“小七莫说气话,为父帮你。”
“这是命,雁某认下便是。”雁归楼坦然道。
“小七,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告诉义父,出了什么事?”
雁归楼不惜锁了自己内力导致受伤,自然是想成功逃脱鬼影卫这个囚笼。
于是便随口道:“我当年根基尽毁,是师门附近有种草药,带着露水服用便可重塑丹田。”
“只是用这草药维持内力并不常久,偶尔武功尽失,不如常人。我强撑两年已到极限,若再不回去重新续命,会渐渐气血逆流,暴体而亡。”
“老家伙、我已经油尽灯枯了,惊喜吧!开心吧!你终于能打的过我了。”
“你再高兴一会儿,等我片刻后内力恢复,这回保管打得你认输不可。”
众人一听,原来他与南旋归平日里是棋逢对手的。
那看来这人定是雁归楼无疑了。
若真是他,怎样把他的命留下来。
皇帝不参与,南旋归看来是死保此人,怎么办呢?
严相爷看看身边的圆脑袋老沈,尖嘴李,又看向瘦竹竿老姚等人,互相对视几眼后,大家有了结论。
今日此人,就算不死,那也要叫他脱层皮。
大家用眼神商量完,不怀好意的目光望向了雁归楼。
南旋归思绪大起大落间,眼眸深沉道:“那是种什么草药,为父替你寻来。”
雁归楼:“那草药并非平日不可得之物,本身也没什么药性,只是本门武功如此,不破不立。虽然废去武功九死一生,可重塑丹田后便可青春永驻。”
“恩师是个武痴,走火入魔时年仅三十岁,他久居荒山,作古之时据说已是一百二十岁有余,依旧容颜不老。”
“弟子比较不幸,十岁就只能靠草药维系武功了。”
南大人道:“武学之道,还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间竟有这般奇异的修炼法门。”
说完向龙案前皇帝道:“陛下、雁七公子退离皇家影卫情有可原,而且他如今武功也无法胜任影卫首领之职,求陛下恩准其退离皇家影卫,返回师门。”
皇帝尚未答话,却听旁边胖头沈道:“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且说功法一道武学博杂,更遑论这一切都来自雁大人所言。此间真伪无从验证, 可如此危险人物怎可因他几句戏言就放虎归山。”
八皇子听了怒道:“沈大人,说话可有证据,谁是虎?”
这时旁边沐大人跟着道:“微臣觉得沈大人说的有理,臣附议!”
“臣也觉得沈大人说的有理,臣附议!”
“沈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一众朝臣呈一边倒的趋势下拜。
旁边柳大人,王大人,八皇子等人的声音夹在众人里,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皇帝在龙椅上默然不语。
南旋归心说:小七、看你得罪了多少人的。
雁归楼倒是无所畏惧:小爷就这么嚣张,就这么豪横,哼!一群小虾米,惹急了,小爷捻死你们当下酒菜。
旁边一众朝臣也吵到了白热化,以严相爷、沈尚书二人为首的几位老臣,自是不信雁归楼所言。
声称:若雁归楼非要请辞离去,必须废去手脚双目,废掉武功,以安天下太平。
哼!你爷爷的,你老人家真是明察秋毫,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乃人才也!
再看以柳大人为首的几位年轻臣子,同意放雁归楼离去,只是人员太少,呼声高不过那一边。
这几个年轻臣子,显然是入朝时间尚短,还没有站队,也或许是还没有磨掉年轻人该有的锐气。
嗯!不会趋炎附势、不肯见风使舵,你们这样在朝中是吃不开的。
雁归楼在下面看着这一场朝堂大戏,浑然没把自己当成戏中主角。
御案前的皇帝,将他眼神看在眼中,目光沉稳,显然是已经成竹在胸。
殿前的这些人怎会明白,若不是雁归楼背地里与南旋归请辞失败,怎会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雁归楼是守规矩的人,若不是皇帝逼他这样做,他又不傻,能看不出这是自掘坟墓。
让他暴露人前,这就是皇权特许下的最大刑罚。是荣宠也是劫数。
无论雁归楼金銮殿上所言是真是假,今日出了这道宫墙,他都将成为天下公敌。
成为这两年来血腥杀戮中,人们报仇雪恨的活靶子。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切,就如同亲眼看着他将自己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