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哥,许大哥!”
许泽手里拎着一桶水,见一小丫鬟急匆匆地迎面跑来,放下水桶道:“怎么了?匆匆忙忙的。”
小丫鬟道:“刚刚书房里传来了好大的动静,你也知道大人一向不许咱们进书房……”
许泽擦汗的手一顿,立刻道:“怎么回事?谁来过?”
“苏大人刚走。”
许泽不敢耽搁,短短吩咐了几句便走了。
迟允的书房一向被严格把控着,就算是他的妻妾也不能随意出入,但许泽是个例外,这么些年能随时跟在迟允身边的也就是这个书童了。
“大人。”
许泽敲敲房门,好久都没人答应,于是他只能咬咬牙,推开了门。
刚一进来,许泽就惊了。
却见原本整洁雅致的书房现下却是一片狼藉,书籍墨宝杂乱地散落在地上,窗边的花瓶化作了一片一片的碎瓷,娇花成落红,漫出来的清水染湿了极好的西域地毯,斑驳一片。
唯一完好的就是站在窗边的迟允。
夜幕将至,灿烂的晚霞拢在身条修长的男子身上,他的脚下踩着围困在一方天地中的废墟,而他本人如泥雕一般凝视着窗外,这一场景在许泽看来透着一股平静的疯癫。
“大人……”
许泽的胸腔突然腾起一股不知名的悲伤。
他到现在都记得,初次见面的迟允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那时的他连天外的山川日月都能盛放进眼中,恣意、潇洒、一表人才。
他虽读书不多,但却隐隐觉得,这个人生来就是非凡的。
这世间大抵不会有什么人比他更美好了。他才华横溢他政绩斐然,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轻松化解敌国的虎视眈眈,他是大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左相。
可他只有那么一个执念,这执念生出藤蔓,长出倒刺,非要拉着他与嘲哳的恶鬼共沉沦。
“叫人收拾了吧。”迟允道。
“是。”
许泽转头,故作轻松道:“大人,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您先去更衣,今日……今日就好好歇息吧。”
“知道了。”
许泽听他的语气还算淡然,松了口气。他虽不知道为什么迟允发这么大的火,但他知道肯定和长公主有关。
是了,原本大人的计划是借着封禅的事让长公主再次陷入困境,但谁都没想到……
皇帝居然强行堵住了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的嘴,在许泽的印象里,这位陛下好像几乎没做过这样武断的事来着。
也难怪大人气愤。
许泽矮着身子,一边收拾地上的残余,一边道:“奴才今日叫人在浴桶里放了好多药材呢,都是安神静气的好东西,大人您这段日子太操劳了,需……”
话还没说完,他抬头,却见迟允转身向前走了几步,却一个没站稳,闭着眼睛向前倒了下去——
“大人,大人!!”
许泽眼疾手快扶住了迟允,便匆忙大喊:“快叫府医!大人晕倒了!”
两个时辰后。
迟允恢复意识时,嗅到了一股清润的香气,这香气好似是茉莉,又有些栀子的味道,与宋明珂的发香有几分相似。
他伸出手,触及一片柔软。
睁开眼却是苏晚凌的脸。
苏晚凌握着迟允的手,守在床边,见迟允终于转醒,目光终于带了一丝喜悦。
“夫君,你醒了。”
“醒了醒了,大人醒了!”
是庄渠和许泽的声音。
床头明烛的光还算亮,怕遮挡迟允的视线,所以其他人都不敢贸然上前,包括一直被迟允疼爱着的秦瑶。
“太好了,”苏晚凌舒了舒胸口,道,“我还因为夫君你要一直睡下去呢。”
迟允没搭茬,沙哑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大人。”许泽道。
他说完,便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了过来。苏晚凌接过,亲手端着喂迟允喝了下去,还用帕子为他擦了擦嘴角。
二人的亲密姿态都被秦瑶收在眼底,但她只默默地站在一边,不置一词。
“既然大人醒了,那在下就放心了。”
府医将药方交给了许泽,并细细叮嘱了一番。迟允抬手掩住嘴角,咳了一声,道:“许泽,送大夫回去。”
“好的,大人。”
等许泽把人送走了,苏晚凌帮迟允掖了被子,又探探额头,道:“夫君咳了,可是冷了?”
迟允摇摇头道:“没有,不必担忧。大夫怎么说?”
苏晚凌叹气道:“大夫说,是夫君您太劳累,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迟允问。
苏晚凌过了几息才道:“再加上忧思过度五内郁结,饮食也总是不好。”
她很聪明地没有去问“五内郁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反正也能猜到,得到了不喜欢的答案,也是给自己添堵。
迟允这才想起来,他这几天拢共就吃了几口素菜,都没苏晚凌吃得多。
“许泽也真的是,”苏晚凌有些不悦道,“他日日跟在夫君的身边,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夫君成了这样?夫君你放心,我定是要好好惩治这些下人的。”
刚送府医回来的许泽闻言,赶忙跪下道:“是奴才的错,夫人息怒!”
迟允却道:“是我自己没什么胃口,不怪旁人。”
苏晚凌俯身,用迟允的手背贴着她的脸颊,用两个人只能听到的声音道:“那……夫君现在想用些什么吃食?我这就叫人去做。”
耳鬓厮磨,温柔缱绻,下人们很适时地低下了头。
迟允向来不会在众人面前拂苏晚凌的面子,他抚着妻子的后脖,在她的耳边低低说了一个词,顿时羞得苏晚凌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说什么呢!”她道。
迟允闷声笑了,好似心情还不错。
然而,只有许泽看了出来,他浑身都紧绷着,按着苏晚凌脖子的手更是泛起了淡淡的青筋,脸上挂着笑模样,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根本就没有舒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