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空旷的大殿中,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几乎画满红色的诡异符号,唯一一块没有红色诡异符号的圆形区域之内,躺着一个俊俏的蓝衣青年。
“为什么!”手边能摔的东西全被陈昭夙拿来泄愤,地上都是摔的七零八落的利器。
“为什么招不回来。”
语气有多愤怒,陈昭夙心里就有多清楚,墨相知的魂招不回来了。
没有的魂,如何招回?
“你就这么不想兑现你对我的承诺?”陈昭夙蹲在蓝衣青年身旁,轻抚青年的脸庞。
青年面色红润,表情自然,仿佛只是陷入了一个十分甜美的梦境,因为无比贪恋梦境,所以迟迟不肯睁开眼——
好像很高兴似的,可以让梦外的人,徒自焦急。
盯青年的脸盯的久了,会不由得产生一种青年的心脏还在跳动的错觉。
“身体保存的再好又如何?”
陈昭夙的手缓缓向下移动,移向青年的脖颈,扣住,缓缓收紧。
他紧盯青年紧闭的双眼。
青年双眼的轮廓像弯弯的月牙,勾动人心的同时,也刺痛了人的心。
“如果你还活着,我就能掐死你,我们一了百了。”
“可是你死了。”
陈昭夙在掐出印子前,收起了力道。
“那你就要一直欠着我,生生世世都欠着我。”
“哦——你没有生生世世了。”
说完,陈昭夙沉默了,他动作轻地抬起放在墨相知脖颈上的手。
他望着地上的人,望了许久许久,忽然道:
“明明当年是你求我的。”
这句话声音非常轻,轻的仿佛一声叹息又仿佛控诉,他在心中向青年控诉:为什么要背弃他,为什么要欺负他。
砰!
大殿大开,光线瞬间照亮殿内,压下红色符文散发的红色光芒。
“你还要缩在里面多久!”
来的人是何清影。
何清影一人站在光中,气势涛涛。
即使他背对着光,仍能看出他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
“七天了!头七都已经过了!能活早就活了!”
“你是痴呆了吗?!”
何清影三步并两步跨步向陈昭夙,一把抓住陈昭夙的后领,拉着陈昭夙就往大殿外拖,被陈昭夙一巴掌打开了手。
在大殿之外,不远的距离,一座山上的三角亭内。
一个拿着团扇的身影正在亭内徘徊,她焦急地挥舞团扇,时不时往大殿方向眺望。
橘影目睹何清影一脚踹开大殿快步走进大殿后,等待的时间已经超过两盏茶了。
心中难免想象良多。
——主子一个人去寻陈大人了,万一、万一两位打起来了怎么办,死的可是陈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陈大人还不知道会怎样伤心,主子就这么去……
橘影摇了摇头,想把不好的思绪甩出去,她往大殿方向望去。
——想开点儿,最多不过就是打起来嘛哈哈……
——打起来最多不过拆一两座山头嘛哈哈……
——最多不过,我们做下属的集体遭殃嘛……哈哈……
橘影突然伤心了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地是,两位大人顾及尊上不会拆太多的山头,要不然之后修缮起来,可是要麻烦死了。
正想着,橘影看见自家主子拽着一个人的领子拖着那人从大殿里出来了。
地上被拖的那人赫然就是陈大人。
橘影瞬间蹲了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可是陈大人,如此颓废的陈大人被人看见,看见那人可是会被陈大人挖掉眼珠子的。
周遭很静,静的像是主子只是拉长久没见阳光的陈大人出来晒一晒太阳,然后郑重其事地谈一谈心。
橘影在心里数着,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
“橘影。”头顶传来声音,主子的声音。
橘影抬头,只看见了自家主子,橘影施施然地站起身,问道:“主子,陈大人他……”
橘影不敢自己去眺望大殿,就怕看见不该看见的,眼珠不保。
何清影道:“他出来了。”
橘影撇了撇嘴,就说一句话啊?
像是知晓橘影的想法,清冷冷的声音又响起:
“去羽仙阁了。”
“嗯?”橘影疑惑了,去羽仙阁?陈大人的心上人就是羽仙阁的人杀的,这是去找羽仙阁的人算账去了?
知道了陈昭夙去了羽仙阁,橘影这才敢望向大殿,大殿的大门完完全全关闭着,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您不阻止陈大人吗?”
“阻止他做什么?”何清影笑了下,道:“你没见过陈昭夙挨打吧?过几天就能见到了。”
橘影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眼睛。
“主子,您嫌属下的眼睛碍事吗?”
橘影听见自己主子一声轻笑。
数十天过去,陈昭夙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将羽仙阁搅的不得安宁之后,被齐千山拎了回去。
凝坤轩里。
齐千山抬手甩了陈昭夙一巴掌。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若是一个普通的房间,巴掌声早就传了出去,可这是齐千山休息的地方,这地方,别说一个巴掌了,就算地动山摇的声响,也丝毫无法传出这个房间。
所以,这个巴掌,只有一同跟进去的何清影,能够听出是一个多么有分量的巴掌,也同时感受到了动手之人的怒气。
“你是疯了吗?”
齐千山盯着陈昭夙。
陈昭夙砰地一声直愣愣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从今日起,你不许迈出这个房间一步。”齐千山道,“你的掌印给我。”
陈昭夙取出青色的菱形掌印双手奉上。
齐千山接过掌印丢给何清影。
“你从今日起接手他手上的事情。”
何清影:“是。”
齐千山往门口走,推门而出前,他道:“你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我放你出去。”
陈昭夙背对着跪着,仍旧一言不发。
凝坤轩的大门是一扇无形的门,位于青城中的任何一处地方,只要齐千山想,门就会出现。
凝坤轩这个地方,橘影只进去过一次,那次误入差点要了她的命,后来主子邀请她,她也不进了,她还想活长久一点。
何清影从“门”里出来,就见橘影抱手百无聊赖地扇风。
橘影迎了上去。
何清影丢过去一个东西。
何清影道:“橘影,你从今日起接手凌云宗听风阁拓云山的所有事情。”
橘影捧着掌印:……
为什么大人们打架,她受伤啊……
因为陈昭夙的事情,大家都被迫忙碌了起来。
陈昭夙被关禁闭的第二天上午,齐千山就来看望他了。
推开房间的门,齐千山看见坐在地板上的陈昭夙,陈昭夙正抬头望着他。
齐千山问道:
“反省的怎么样?”
陈昭夙一言不发。
齐千山关上门,略过陈昭夙,走到床边,躺在床上休息。
为了保住陈昭夙,他这两天可不闲。
闻仙台的几个老头子着实磨人,难劝他们了事。
“主上。”
“反省好了?”齐千山闭着眼睛问道。
“反省好了……”陈昭夙指着自己的心脏道:“可这里还是有点难受。”
到了齐千山这种修为,不用眼睛也能“看见”,而且只要他想,可以是全方位的都看见。
“忍着。”
“忍不了。”陈昭夙道:“感觉要把心剖出来才会好受些。”
“那你剖。”
陈昭夙是渡劫期修士,别说剖心了,只要神魂不灭,碎尸也难杀。
“主上,您能放我出去吗?”
“不能。”
“主上,您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过几天吧,等我处理完了你那烂摊子事再说。”
“主上也可以不用管我。”
这次齐千山没有那么快回答,他沉默了不久,轻嗤一声,道:
“你这么好用,折损了多可惜。”
陈昭夙没等太久,他被关禁闭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五天,齐千山送他出了凝坤轩。
齐千山给了句忠告:“再惹事,我打断你的腿。”
陈昭夙道:“属下铭记。”
陈昭夙在被关禁闭的日子里,经常反思。
他在反思的过程中,见到了记忆中的墨相知。
他第一次见墨相知,是在一个雨天。
那时墨相知站在树下躲雨,他因为墨相知这个举动多看了墨相知两眼。
雨天站树下躲雨,想要提前感受被雷劈是什么感觉吗?
那天,他单方面认识了墨相知。
他第二次见墨相知时,墨相知被烧的不成人形,蜷缩在草丛中已经奄奄一息。
他的心像被人用尖锥狠扎了一下。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丑东西心疼,但他当时确实感受了这种感觉。
于是,他把墨相知捡了回去。
墨相知这个人冷心冷性,即使对他再好,他的态度仍然很疏离。
可陈昭夙也不是好惹的,于是他断了给墨相知的一切供应。
那个时候,墨相知第一次向他低头了。
低头的墨相知就像收起爪子露出肚皮的猫,让人不由得想要摸一摸它身上的皮毛,感受它露出的柔软。
那是陈昭夙第一次对墨相知心动。
后来,他对墨相知的关注又多了一些。
这个青年经常会问他要资源,要到后,便消失好一阵子。
陈昭夙找到青年的时候,青年不是正在修炼,就是眺望外面,谁也不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从不表露自己的心迹。
但他会对陈昭夙服软,以求陈昭夙答应他一些事情。
从那些被恳求的事情里,陈昭夙窥见了墨相知的心思。
陈昭夙记得,青年当时发现他看见了自己的心思后,青年直视他道:
“你放手让我去做吧,这是我的事情,只有我自己可以解决。”
青年笑了笑,朝他伸出左手,像是为了束缚住陈昭夙的手脚,青年许诺他道:
“如果我到时候还能活着,就任你处置如何?”
“就当是,我求你。”
那个承诺,陈昭夙听进去了,也认真了。
他特意在青年身上下了一个回转术,就为了保青年一命。
却,没想到,是青年自己求死。
他就这么可怕吗?
青年竟然玩弄他的感情。
竟然就这么玩弄了他的感情……
墨相知竟然敢这么玩弄他。
墨相知怎么敢的?
……
凡界。
得知江韶逃离鸿清宗,陈昭夙立即追了上去。
逃向凡界?
只能说,江韶想不开。
陈昭夙在一个路过农夫的肩膀上拍一下,农夫轰然倒地,血从皮肤渗出染红了土路。
陈昭夙用悠悠的口吻道:
“江仙师,我们没见过几面,但我对你略有耳闻,你不是最仁善的修真者吗?”
“为何?还不出现?”
陈昭夙微笑道:
“没关系。”
“你一日不出现,我便多杀一人。”
“这样小的数量,你猜皇帝会不会管?”
江韶人不出现,却也没彻底逃开,一直在陈昭夙的感知范围内。
陈昭夙知道,只要他大开杀戒,江韶就会出现。
但他刚关完禁闭被放出来,如果这时候再闹事,主上不会轻易放过他,到时候,他还没能把江韶怎么样,主上就先把他给灭了。
“一直在这附近,你有什么底牌在附近?”陈昭夙道。
为什么一直在附近?
陈昭夙向感知到的范围外退了退。
是哪一种?真的有底牌,还是在保护什么东西?
保护什么东西?
陈昭夙被自己突然出现的这个想法提醒了。
他连续杀了六个人,这个江韶可是主上会夸赞“可惜太纯善,不然拉过和我们一起共事也挺好的”的人,怎么会在他连续杀人后,无任何反应?
陈昭夙只能想到,是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江韶保护,江韶捉襟见肘,只能顾及一方。
陈昭夙唇角露出一丝笑。
早该想到的。
他真是气昏了头,连眼睛都被蒙蔽了。
其实很容易发现,江韶的气息从未脱离过一个地方,虽然很浅很淡,但就是没断,江韶和那个地方持续关联着。
江韶不明确知道气息这种东西在渡劫期眼里会具象化,所以以为能糊弄过他。
事实上,他确实被糊弄了几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
陈昭夙在前往那东西所在地方的路上,江韶的气息始终相隔甚远。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呢?陈昭夙很好奇。
如果是个人就好了,陈昭夙想。
那样,其实江韶死不死也没那么重要了。
最终陈昭夙找到了一片森林,气息尽头,是一片几近干枯的河水。
陈昭夙感受到了河水对面的空间力量。
他正思考着,这是不是一出“请君入瓮”时——
河水忽然送上岸一个人。
那人上岸的一瞬间,森林为之颤动。
陈昭夙露牙一笑,瞬间移动至那人身边,踩在那人胸膛之上。
他对江韶道:
“很遗憾,你慢了一点儿。”
真是一个人啊。
陈昭夙笑。
——运气真好,抓住了江韶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