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算来算去之后,脸色也逐渐发白。云霁若是个大半小伙,恐怕……他们都撑不到入冬。
“云禾,我把书卖了,应该够七分地的税”,往年沈家还有五亩地,所缴纳的税粮更多,也未见姑父惆怅。
云禾微微点头。她不明白书对陆淮的重要性。只知道陆淮卖了几次书,帮沈家度过了几次困难。
云殊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浮土。屋内两人的谈话,她都一清二楚。陆淮本是外人,若没有她们姐弟三人拖累,凭他跟秀才老爹读了几年书,到县里谋一份差事轻而易举。反倒是沈家,她爹累死走了,她娘又上吊,孤儿又受到亲戚欺负,不是这个受伤,就是那个受伤,家徒四壁。而今为了交税粮,更是长吁短叹,彻夜难眠。
云殊盯了陆淮好一会儿。陆淮十二了,生得消瘦,刚来时身上带了浓浓的书生气息。来了鲮鱼村之后,个拔高了,身上也沾了乡土气息。举止投足之间,跟乡下小伙一模一样,唯一不变的是,他喜欢闲时,摩挲秀才老爹留下的书本。
“小表哥,不用买书。我来想办法……”,总不能剥夺了小表哥唯一的爱好了。她腿伤已好,心智已开,四肢健全,何愁找不到门路?
“云殊,没事”,陆淮强颜笑了一下。若不是万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卖书。书上留了阿爹的批注,这是阿爹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不过他已经叫那人留着,将来他有钱了,双倍赎回。想到葬身火海的阿爹,陆淮垂下双眼,难掩面容上的哀伤。
云殊一脸疑惑,却深同感受。彼此都是孤儿,彼此簇拥一团火取暖。在这乱世之中,像搁浅的小鱼,聚在一起,汲取微乎及微的水活命。
云殊绞尽脑汁想谋生门路时,那边云霁被人抱在怀中,正往茅草屋方向而来。他还在睡梦中的时候,被人强硬拉起,接着双眼朦胧被人粗暴按压在怀中。此刻的他,紧紧抓住抱住他的人的肩膀,小脸红彤彤的。他不知道抱他的人为何一脸愠色,时不时朝他嘟囔几句,还好没有将扔在田坎上。
一路急促,小小的云霁正酝酿要放声大哭时,发现了熟悉的茅草屋。抱他的人冷哼一声之后,迅速冲过茅草屋。云禾准备烧火,冷不及防被人塞了一样东西。她低头一看,赫然是住在姜三婶家多日的云霁。云霁年纪虽小,记得待自己如亲儿的姐姐。闻到熟悉的味道,云霁一头扎入云禾怀中,过了会儿,又将小脑袋搁在云禾肩膀上,微弱地呼吸打在云禾脖颈上,酥酥的。小小的一团,在云禾怀中抖动。云禾怜惜拍了拍他的后背,低语哄云霁。
姜雨立刻往后跳三步,生怕云霁哭了,让她们认为是自己弄哭了。“云禾,云霁可不是我弄哭的”
云禾没往其他想。姜家带了云霁多日,云禾感激还来不及。“谢谢你们,姜雨姐”
“嗯”,姜雨猝不及防。若是云禾和云殊怪她,她就有理由发作了。云禾诚恳致谢,多多少少让强横的她不习惯了。“我爹娘那不得空,你们而今也没什么事。云霁就送回来了”
“姜婷姐呢?”
云禾一问姜婷,姜雨就有些不舒服了。沈家痛失双亲,她也明白他们的痛苦。可是总把云霁寄养在她家,又吃又喝又得浪费精力照看,这年头,谁有功夫?
“姜婷忙着做绣活赚钱,你们要是无事,别打扰她赚钱。我们姜家可不是免费的阿嬷”
云禾被姜雨说得面红耳赤。只是最近事多,一时疏忽了云霁。“姜雨姐,对不起。云霁以后不会送过去了”
“嗯”
屋内的气氛突然沉闷下来。姜雨送云霁之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在屋内,四处打量了起来。
“姜雨姐,你在看什么?”,云殊放在手中的活,跟在姜雨身后。姜雨去年嫁到了集市上,几乎不回来。听说她嫁了个好人家,被婆家供得跟小姐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云殊偶尔见她回姜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空手而回,满手而归。姜三婶养的鸡,她几码得带一半回去。到底嫁得好不好,云殊也不确定了。出嫁的女儿像鬼子进村一样,将娘家“洗劫”一空。
“哦,没什么……”,姜雨嘴上虽说没看什么,双眼一直打量屋里,包括云殊身上。贪婪的目光好似要从这破财的小家搜出金银珠宝。
“姜雨姐,你有话直说”,云殊已经不是那个楞楞的傻姑娘。她很快猜测姜雨回娘家,又特意把云霁送回来是何意了。
姜雨假装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为了那明亮亮的东西,沈家的处境与她何干?她不过是为了要回姜家的东西而已。“云殊,不是姐姐为难你们。你们从姜家要的棺材,还有姜婷送来的鸡蛋,这些都要钱的……”,姜雨不断示意云殊。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钱。那副棺材可是一两银子。
“鸡蛋,我们没吃”,云殊想起来了。姜婷在她腿伤复发的时候送了十个鸡蛋过来。“二姐,把鸡蛋给姜雨姐拿回去”
云禾后知后觉,连忙从粮缸里把珍藏的鸡蛋拿出来,递给姜雨,又慌忙解释,“姜雨姐,十个鸡蛋,一个都没吃”
姜雨点头。鸡蛋一个一文钱,十个十文。开口对云殊和云禾道,“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别怪我收回鸡蛋……”
云殊暗中冷笑,心中腹诽。这姜雨,真的是鬼子回娘家,连送出去的鸡蛋都要亲自上门拿回去。
“还有棺材钱呢?棺材已经给你们娘用了,那……就给钱吧。我大哥寄钱回来,买棺材好像一两多。姐姐不为难你们,只需给一两银子就行了”,姜雨回娘家,势必要拿一两回去。
云殊摇头,一脸无奈,“没钱,真没钱”
姜雨一听,立刻尖叫,“没钱你们用什么棺材?凉席一裹,埋地里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