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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绛到现在都记得那人初次进到前军营里,拿着鞭子抽打丧志残兵们时说的话。

“都是伸手拿白食的,趴地上吃啊!”

“梅氏死绝了知不知道?金昭亡国了!”

“你们是谁?你们在渭北军营里是什么身份不懂吗?啊?”

“阶下囚!”

“当了阶下囚还能每天吃喝得宜,不想着操练和糊口,一群有手有脚的人伸手要饭,不要脸吗?活该被人看不起!”

他当时站在马槽边想的是——

这人能认识到在恩人家里不能白吃白喝,至少眼里能瞧见渭北的好,不是个清高自负的。

后来他离开马槽往前军大帐去,又听见将军们议论。

说是梅淮安要不计报酬的把三万中州兵都放进渭北军营里,干活出力,不拿分文军饷。

其他将军们说,这太子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回行宫后他把这些事告诉哥哥,哥哥跟他说——

小太子是个聪明的,鞭打中州兵一场,便能免去所有中州兵在渭北遭受白眼,算是堵了所有人的嘴,毕竟能骂的话全被他先骂完了。

还有后来在校场里,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我叫梅淮安,梅跟梅不一样,就像叶子跟叶子不一样。”

——“若有朝一日渭北面临险境,我是要跟你们同生共死的,这话你可以铭记在心,随时来向我讨命。”

梅淮安的行事作风贺绛都看在眼里。

他讨厌梅淮安比他仗义,比他聪明,比他得兄长的夸赞多。

听了暗卫的话还忍不住傍晚跑到山边去,瞧瞧那人到底是有多勤奋。

他看着寒冬腊月里,梅淮安一圈一圈的跑,累的腿都抬不起来还要往前跑。

某天傍晚时,李老将军拽着他说梅淮安的拳法真妙啊,日日不休的练,精进神速。

他便好奇的很,故意在全军热武里安排了人去试探他。

就想瞧瞧同是练武,他梅淮安能有多精妙?

十一月十六日,梅氏兵败之夜跑来天水关门前,他看过小太子的武功平平无奇,不信能有李将军说的那般夸大。

可是试探的结果让他不得不承认,梅淮安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还真能两个月就精进到那种地步!

贺绛也不想跟人交好,可他觉得这人从头到脚都太合自己的脾性了。

一个只有十七岁的亡国太子,陷入绝境还能自强不息,聪明仗义知恩图报。

他可以不承认自己想跟梅淮安交朋友,但他不能坐视兄长犯糊涂。

就凭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复国这一仗渭北也必帮他打!

......

此刻在廊下,贺绛眉眼坚定的望着他家哥哥。

“我知道兄长行事谨慎,可梅淮安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只要能跟我们交好就行了,若是连向你示好都是错......”

如果连示好都是错,还想要他怎么样呢。

“......”

贺兰鸦没想到有朝一日,贺绛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他抬手替胞弟把衣襟扶正了些,低声说——

“你说的对,怪我想的太多了,他对我示好是人之常情,我却因些示好庸人自扰...实属不该。”

这句话贺绛就听不懂了。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人突然转身,朝刚才出来的那间书房里走去。

忍不住喊人——

“哥你等等啊,梅淮安很快就出来了。”

“......”

鹰爪正在整理书房。

看护着刚才佛君写下的诗句,准备依照吩咐等墨迹干了再仔细收起来。

忽然听见脚步声,抬眼见人又匆匆回到桌前来。

他疑惑的问:“佛君有什么吩咐?”

贺兰鸦没回答,脚步在桌前刚站稳,就伸手去拿墨迹未干的宣纸。

他动作少见的有些仓促,似乎是想把宣纸丢进浣笔瓷瓮里。

但手都已经扬起,却又堪堪停在半空不动了。

“......”

周围陷入片刻寂静——

他把宣纸放回桌面却没再多瞧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

“你拿去烧毁掉吧。”

“是。”

鹰爪应声。

等佛君走出书房了,他才垂眼去看桌面上的宣纸,刚才没仔细看过内容。

一眼扫过去,字迹苍劲宛如游龙,句子也写的很工整,为什么要烧掉呢。

就见米黄色的宣纸上,躺着几行字——

唯愿今朝时时有,时时欢喜闹不休。

莫叫明日刻刻无,刻刻孤寂静余独。

往年往月悠悠过,悠悠成痴论对错。

此间此瞬绵绵来,绵绵情意焕然开。

——淮安词

——庚未年春末夏初,作于白梨庄

“......”

鹰爪把视线落在‘淮安’二字上,有些愣怔,忍不住又俯身看看‘情意焕然开’。

他逐字逐句的看。

片刻后,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充满惊愕!

他猛地用身体挡在桌前,甚至连投进来的日光都怕会窥到这纸词句。

怪不得...要烧毁啊。

他左右观探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快速拿起宣纸往背面的书架走去。

边走边掏出火折子,这样的东西是绝不敢留的。

——

梅淮安把香料瓷瓶仔细收好,看看那边收拾桌子的几个人,忍不住拽了寒翅走到一边。

寒翅不明所以,但也温顺的跟着他走:“殿下有何事吩咐?”

“那个......”梅淮安像做贼一样瞧瞧四周,确定没有人看他这才开始问出口,“昨晚我晕了之后,啊?”

寒翅一脸懵:“怎么了?”

“就是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比如...我是怎么躺进书房内室里的,澡是谁洗的,衣裳是谁换的...是你?”

寒翅摇摇头:“不是属下,是——”

“寒翅大人,膳房要准备佛君的晚膳吗?大人们何时启程回行宫?”

“......”

梅淮安看着寒翅走到一边去跟膳房的几个人说话,急的额头汗都快下来了。

不是寒翅?那能是谁?

他晕倒之前是倒在贺兰鸦怀里的,记得两人身上都是血色,那......

按照贺兰鸦的脾性,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沐浴更衣,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