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南至北的官道上有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向北前进,单单马车、骡车便有千余辆,每辆车均是满载货物,被灰色油布遮盖得密不透风,队伍中的组成亦是杂乱,有民夫装扮,有长衫读书人,有武者护卫,还有数千骑兵分散四周!
而这庞大队伍的话事人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约莫20岁出头,身形高挑,面目英气,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双目晶晶透着深幽且稳重,却是身着武者装束。
“小姐….”
“嗯?”女子柳眉微蹙,不悦闷哼道。
“家主,您再想想清楚,这还有两天路程,后悔还来得及,粮食、草药可以送过去,但您没必要入城,太危险了!”另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子夹马上前,轻声道。
“什么话!怕死了?怕死赶紧掉头。”女子白眼一翻,冷声道。
“小,家主,我的命就是您的,您说去哪就去哪,您让死哪就死哪,我不怕,只是担心您。”丫鬟气鼓鼓道。
“死丫头,命都是自己的,我都说了,你不用跟着我的。我自己选的路,死亦无憾!”女子叹气道。
“就跟着,就跟着,不跟着我去哪?除了您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丫鬟带着哭腔道。
女子似乎早就习惯了,并未劝慰,反而回身冲一名中年男子道:“老李,麻烦跟大家说一下,今天连夜赶路,就不歇息了,大战随时开始,咱们必须赶在兵临城下前进城。”
“家主,明白!”老李转身奔去。
“柳家主,前方发现一人,是武者,但深受重伤,已经昏迷不醒,是否救治!”有军士快马奔至,急忙询问道。
“走,去看看!”
女子看着眼前趴卧之人,遍身血污,衣衫褴褛,身体裸露处皮肉翻卷,散发着股股恶臭,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还表明着生命存在的痕迹。
“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里深受重伤。确认身份了吗?”女子疑惑问道。
“搜到了不少东西,却没有找到户籍,但是身上穿着极为贵重的软胄甲,应该不是普通人,若非如此,便不会请柳家主做主了!”领军校尉叹道。
“救吧,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女子迅速说道。
当架着此人来到一辆腾空的马车上时,才通知完所有人的老李正往车队前方赶去,看着两名伙计正将一人放在马车内,出于好奇,远远招呼道:“什么情况?谁受伤了?”
“李管事,救下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家主不忍心便让带着了!”
“新曲周边城池不都撤空了吗?哪来得人,我看看。”说着快步向前走去。
“秦,秦先生!秦先生,秦先生,您怎么了,秦先生,醒醒!医官呢?医官!”老李上前打眼一看,不由惊呼道。
“来了,来了!”医官正在赶来路上,听见喊声急忙应和道。
“赵老哥,快,救人,救人!”老李急得都要跳脚了,催促道。
“别催了,你有这工夫倒是让马车停一下啊!”
“哎、哎,靠边停,快!”老李急忙吆喝车夫,然后高喊道:“王叔,三儿,快来,快来,秦先生在这!”
李三正搀着老王头跟在队伍后面,老王头正絮叨着,“三儿,你说你何苦,一个小孩瞎凑什么乱,要死人的晓得吗?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能捡条命的!”
“爷,你一个老头子又能帮上啥,走路都费劲,你都能去,我咋不能。”李三撇嘴犟道。
“嘿,你叔都不敢说我不中用,你还嫌弃上了……”
“王叔,三儿,李管事叫你们呢,说什么秦先生啥的,你们去看看呐!”有人不断向后传着话。
二人闻言皆是一喜,李三急忙就要向前跑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分说将老王头背起,撒丫子狂奔。
“咳咳,慢点,慢点,熊孩子,别没死战场上,先死你背上了……”老王头感觉要被颠得骨头架子都散了,急忙道。
车队中不仅李三、老王头向前而去,还有几十人纷纷脱离原本位置向前奔去,哪里还有一点劳累的模样,打了鸡血似的。
当李三众人赶到,看见躺在车板上的秦苏消瘦如柴、奄奄待毙时,喜悦顿时化作万分焦急。
“秦先生怎么变成这样了,赵伯伯,秦先生没事吧?”李三眼圈泛红道。
“老赵,啥情况?”
“赵老哥,严重不?”
“……”
众人七口八舌,声音嗡嗡作响,“安静,没看见我救人呢吗?都别杵着了,去弄些干净的水来,再找些干净的麻布或细布来!”
李三带头冲了出去,一行人纷纷紧接离去,只剩下老王头和李管事。
“王叔,老李,这到底是谁啊?”老赵开口问道。
“真实身份我们也不知道,但就是秦先生在晋阳城救得我们,否则我们这些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做苦力呢!”李管事轻声道。
“那可是,落他们手里还能有个好?一帮畜牲!这年轻人有种,不过我只能说尽力,这伤估摸有十来天了,可我治得了外伤,治不了内伤啊,能不能活下来要听天由命!”老赵唏嘘道。
“秋蝉,去看看后边怎么了,听着乱哄哄的。”队首女子吩咐身旁丫鬟道。
少许时间后,秋蝉返回女子身旁道:“家主,真的有缘,您救的这人叫秦苏,就是在秦国和咱们商队随行的人,也是在晋阳城救了全城百姓的人。”
“嗯,那还真救对了,好事!不过,也只能随我们入新曲城了。”
秦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夜冲出包围圈后,秦苏担心追兵跟至,在灵兰山中继续向南逃窜七日,而后才向西下山,这七日秦苏几乎不眠不休,渴了、饿了便吃几口雪,几乎不曾进食,身上伤势不重却因未能及时处理导致逐渐恶化,本想下山后入城就医,却不曾想当秦苏徒步两日赶到一处城池后却发现整座城池空空荡荡。
秦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这让秦苏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昏迷中的梦境,踉踉跄跄继续向西而去,三日间没有看到半点人烟,终于再次赶到一座城池,却成了压倒秦苏最后一丝清醒的那根稻草,因为依旧空空荡荡。
秦苏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处不知名空间,没有时间、没有人烟、没有尽头,只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可是好累、好困,突然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似有什么不断扯着自己向下坠去。
当嘴边感受到一丝清凉顺滑之意,秦苏觉得熟悉又陌生,只是本能得吞咽着,每一下都让自己多一点气力。
水!这是水,秦苏终于恢复了一丝认知,再没有坠落之感。
“秦先生,秦先生!秦先生醒了!”李三兴奋呼喊道。
秦苏首先感觉到身体的摇摇晃晃,睁开眼后,先是看见月朗星稀的夜空,而后一个熟悉的年轻面容出现在眼前。
“李三?”秦苏嗓音沙哑无力,如同被锉刀磨过一般。
“秦先生,是我!”
“我这是?”
“秦先生,您受了重伤,是家主救了您…..”
咕噜噜~,秦苏腹中传出剧烈的饥饿感,“有,有吃的吗?”
“有,有!”
当秦苏不间歇进食一刻钟后,那酸软无力的感觉终于如抽丝剥茧般消退,体内沉寂的真气再次活跃起来,虽纤细却沿着回春诀路径疯狂游走,一个时辰后,秦苏惨白的脸色已多了些许红润。
秦苏本就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外伤虽多但无大碍,最严重的伤便是呼延佑护卫吴涛的一掌,冲出追杀时被五品劈在肩膀的一刀,可也由于软胄甲阻挡并不致命。昏迷却是因连续奔逃的脱力、饥饿,又未能及时处理伤口引发感染所致。
“李三,这是再往哪里去?”
“秦先生,咱们这是去都城新曲城,呼延贼马上就要攻打都城了,我们这是去送粮送药,也顺带留在那帮忙了,明天中午应该就能到了。”
“……”
秦苏询问后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六日前呼延将率军五十万南下直扑都城,晋王室一步不退决意死守新曲城,守得住,援军至,呼延贼必败!守不住,王室便要更替了!看来双方都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开场便是决战。
新曲城内包括周边两百余里的居民基本全部南撤了,不愿撤的也都进入了新曲,而这才是秦苏两次进入空城的真相。五十万军队整备、后勤、运粮、出击,这是呼延将先手的准备,而晋王室要以一座孤城来争取己方整军北上的时间,以身为饵,城破之前,将呼延将大军钉死新曲!
秦苏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告知林仇的情报及时,让晋王室多了几日准备的时间,而这几日便是底气,也将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致远商行便是进入新曲的最后一支队伍,带着敢为国而死的武者、医官、铁匠、读书人、农民,带着八百车粮食、两百车草药,逆行北上!
“王叔,李大哥,打仗不是军人的事吗?你们去掺合什么?”秦苏好奇问道。
“秦先生不是晋人吧!”老王头举起烟杆吧嗒一口后,轻声道。
“何出此言?”
“晋国很复杂但也很简单,尤其呼延将起兵造反,一切都变得泾渭分明了,呼延将拉拢得都是士族、富商,而更多的普通人都会站在王室这边。秦先生在晋阳城所为,明显不是呼延将势力的人,可对王室也完全不了解,更像是个局外人、旁观者,因为晋人对呼延将要么害怕到骨子里,要么恨到骨子里,应该是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晋王室和呼延将两方分别是什么样的呢?”秦苏并未否认,继续问道。
“以前的晋王室一直很温和,没什么杀性,存在感不强,所以大家对王室没有太多感觉,而到了先王这一代,以呼延将为首的士族势力急剧扩张,杀人、抢粮、占地,重税,全来了!老百姓怕丢了命不敢骂他们,只好骂王室,过得越惨,骂得越狠,直到从失望到绝望。可现在,先王留下遗言向晋国百姓道歉,以火焚躯自惩,当今晋王、太后要与新曲共存亡,要重现晋国昌盛,我们这些人基本没家没业的,也不知道昌盛是什么样,可骂了这么多年王室也没出过力,现在王室终于血性一次要跟呼延将拼命,我们也愿意跟着一块干!”老王头平淡道。
秦苏闻言沉默,原来晋王已经死了,原来晋国百姓对王室还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秦先生,您怎么满身都是伤?遇到追兵了吗?”李三突然开口,打断了秦苏的沉思。
“追兵没遇到,但在一处碰见了晋阳城军队杀了九百多百姓,有些气不过,便想着给这些人讨个公道,杀了九百多士兵,逃出来就受了些伤。只是,我也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挟持呼延佑放大家离开,会不会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一个方向一处便死了九百多人,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枉死又有多少?”秦苏缓缓说着,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自责。
“秦先生,老头子替那九百多百姓多谢了!”老王头突然长躬不起,言辞激动,而李管事和李三已经完全听傻了,没有反应过来。
“秦先生,您想错了,您是真的救了很多人,您若没让我们出城,晋阳城会将老人、孩子这些累赘全部杀死或挟持,只留下壮年,而这些壮年也终究会死!呼延将急需北方城池平定,急需壮年劳力,这几日已经不止一座城池的百姓被抓了!”李管事慌忙道。
秦苏似乎明白了这支逆行北上的队伍,安稳日,他们其貌不扬,危难日,他们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