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知中来,走向未知中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向死的彼岸,化身只杀不渡的魔……,赐卦为恒,斩仙化凡……,荡平人间……..”
总是有一片黑暗,黑暗的天、黑暗的地,四周尽是望不透的墨染,每一寸土地、每一丝微风散发着看不懂的苍凉。空中遥遥站立一人,融入黑暗只余轮廓可见,声音裂土流云、天震地骇,却又鴞啼鬼啸,有着不知为何的哀。
“苏,醒来,醒来,醒来……”
秦苏脑海中总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却很不理解,只当是看杂书趣闻轶事导致的思绪混乱。
“公子,该起床了,王在等你进宫。”一处不大的府邸中,卧房屋外传来柔声轻唤。
“知道了。”
哎,秦苏叹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也许这是自己唯一帮这个国家做的事情,也罢、也罢,安心当个废物,去吃别人家的粮食去。
今天是秦苏离开国土的日子,要前去大梁为质,也该轮到秦苏了,自己的几个堂哥、堂弟幼时便陆续去了各国,做那笼中鸟、异乡人,去了5个听说只剩2个活着,好在归期将至,自己却要离开了,不知又能否活着等到归期?
门口候着的中年人,是秦苏的夫子,以前是跟随在祖父身边的随从,不过秦苏出生后他便在秦苏身边了,既是夫子又是仆从。
“夫子,您怎么又亲自来了?”秦苏有些不悦道。
“公子,您不是昨天已经遣散了所有下人了吗?现在府里只剩你我了!”夫子笑道。
“哦哦,对哦!”
“夫子,那我们这就走呗!”
“公子,以后别再叫我夫子了,出门在外,叫我老季就好。”
“啊,不习惯啊……”秦苏看着夫子坚定不容拒绝的眼神只好点点头,也知道这一路要假装普通百姓人家,夫子的称呼有些惹人瞩目了。
卯时上三刻左右的时间,路上已是行人匆匆,摊贩、店铺也已经各自忙碌着,有人烟却没有嚣喧,哪怕这是春早。只是秦苏早就习惯了,因为夫子说秦人心中有着四季轮转不变的寒。
秦苏坐在牛车上老觉得有目光透过布帘,是一种无关修行深厚的感觉,何况秦苏也并不懂修行。
“夫…季叔,我老觉得时刻有人注视着我们,你有感觉吗?”
“公子,牛车只有寥寥贵人能乘坐,百姓好奇罢了,不足为奇。”
“好吧!”
可秦苏总觉得这不一样,这不只是好奇的目光,除了好奇、还有些悲伤,有些祝愿,又有些希望。
啊,千万别是希望,会肯定失望的,千万别是……
就在秦苏胡思乱想的时候,牛车已经来到了王宫。
门口没有甲士,高耸的宫墙外杂草丛生,长得正旺,有羊三两只,牛粪遍地是。
规矩?威严?是多余的事!
“苏,苏….”一人从已斑驳脱落的宫门后快步走来,此人高大威猛,气势非凡。
“大哥!”秦苏小跑迎上,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苏,你快走,离开这里,谁爱去去大梁为质谁去,你不行,大哥不允许你去……”
“大哥、大哥,没人啦,没有人可以去了,给咱们叔伯留个子嗣吧,轮也轮到我了,该咱们家了。”秦苏握住大哥的手打断后面的话,依稀可见大哥脸上的指印,想来这应该是求情的代价。
“可是……”
“三公子,王在大殿等着呢,请速随老奴前去。”一名垂垂老矣的红衣太监不知何时来到近前,声音沙哑干涩,朝秦苏、老季点头致意,却并未理睬大公子秦牧。
“苏,大哥陪你去!”
“大公子留步,王念大公子昨夜辛劳,特命大公子即刻回府休息。”
“你……”
“大哥,回去吧,没事的,你再这样父亲真的会生气的。”秦苏阻止了大哥说出过分的话,不值当,这个家经不得任何波澜了。
望着大哥秦牧愤愤离去,秦苏默默拱手长揖,就此拜别,愿此生再见。
“掌印公公,这就去吧。”
“嗯!”却是上前将一大氅轻轻覆在秦苏身上,“三公子,您身子虚,莫着了凉。”
“嗯嗯,有劳有劳。”
秦苏却不知,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监,眼中闪过丝缕锋芒,却又转瞬不见,隐于浑浊。
王宫极大,山、水、楼、阁应有尽有,且背靠翼山,景之秀、山之奇、殿之巨,无不彰显着曾经辉煌时的气势磅礴,而现在却尽显凋敝、清冷,如同前头领路的这个老太监般暮气沉沉。
“三公子径直进去就好,季大人还请随老奴留在此处等候。”老太监客气恭谨道。
秦苏推门而入,殿外,老季与老太监郑重互拜。
“父亲,龟翁也在啊。”身着黑袍的王坐在台阶上,仰头沉思,却自有一股儒雅模样,下手却坐着一老态龙钟之人,闭目,睡得正香,鼾声阵阵。
“小阿苏来了,快坐老头子这来,代参汤都快凉了,快些喝。”老人闻言惊醒,抹嘴一笑,脸上的褶皱如同花瓣绽开一样。
“嗯呢。”
秦苏早就习惯了这一场景,父亲经常性走神,虽面目俊朗、实则有些痴愚,沦为天下笑谈。反而与龟翁更显得亲近几分,这老头子从自己小时候就是一副活不过后天的样子,到现在还是这样,还真有点老不死的感觉。
“苏,来了。”才回过神来的父亲显得很高兴,慌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嗯,父亲。”
“苏,知道为什么要你今天必须走吗?”秦王面目柔和,轻声道。
“可是大梁催的急促?”
“非也,你二姐要回来了。”
“啊!父亲,还请准许孩儿速速离去,避避祸端。”秦苏大惊,焦急道。
“是,不仅你得避避,孤也得避避啊。今早唤你前来,是要告知你,此去大梁,山高路远,除季尚之外,便不能在派人护送了,苏可体谅否?”
这感情最好,可千万别派人了,据说七年前秦苏同辈中第一个质子便死在了护送途中,回报是病死的,却坊间传言是被活活饿死的,沦为各国笑柄久矣。此后各质子均由家族派人护送,路途均安矣。
“孩儿理解,无须派人。”
“大善,看看你二姐的信,看罢,替孤留个字条给你二姐,帮忙解释下。”
“夯货,汝敢胁苏赴梁,乃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确实是二姐秦文君所写,所骂为忘八、无耻。”秦苏上前捡起父亲脚边的信件,信中荒唐的幽默,却是二姐无疑。
“心光满月、意若流云、不破不立、死地有生。”思索良久,也不知如何落笔,只好故作机锋。
“苏,好字、好字。”秦苏刚写完,王便急忙夺了去。
字确实甚好,在季夫子教导下,秦苏字迹刀头燕尾、笔力千钧。
“季叔,今日父亲召我,为何大司徒龟翁也在?”走出大殿的秦苏,心中困惑难道今日召见只为二姐一事?
“龟翁,颇有些许破凶化吉之能,可予你说了什么?或给了你什么?”老季随意说道。
“什么也没说啊,只是给了我一条坠串,让我日夜佩戴。”秦苏从怀中掏出一物,像是寻常碎石串成,大小不一,看样子连打磨都懒得做了。
“此物有安神镇邪之效,却是对你症状,收集这么一串,龟翁确实花了大心思了。听龟翁话,好好佩戴着,以后观想也可起到辅助效果。”季将其取在手中,手指轻轻摩挲。
“还要观想啊,我已经观想了十年,毫无效用。季叔,这观想到底有什么用啊?”秦苏顿时头大,一副模糊画像而已,也不知观想什么。
一向博闻强识的老季也罕见停顿,“具体我也不知,乃是先王特意留与你的,大致和这坠串功效相似吧。”
“哎,你老说我有病,可父亲也找了那么多太医为我诊治,除了身体虚弱并无其它异样啊,偏偏父亲、龟翁等还都相信你的话。”秦苏颓然,忍不住抱怨。
“先王说此病非身体之病,我亦不是很清楚,公子听话便是。”
“我出生时,祖父已经死了,岂能断言!”秦苏一脸诚恳询问,心中却难免腹诽。
“这……,公子多梦、少眠、还说自己能见鬼怪,可不是病吗?”
时间已然紧迫,可……,希望先王所言非虚吧,一定可以的。老季的心里空落落的,一点都踏实不得。
得了,季叔现在连应付自己都不上心了,这话题永远都聊不下去。
“季叔,咱们的牛车去哪了?”行至宫外,却未见牛车。
“此行步行,路上时间充裕,也该让你看看人间模样了!”
“啊,我身子这么虚弱,季叔,走路会累死人的啊。”秦苏面色凄苦。
“那你要不要练武呢,可以强身健体?”
“季叔你又提,不学,你知道的,母亲不让我学,不学!。”秦苏执拗摇头。
“可这一路,不学会死的,学了才可能有一线生机!”老季目光深邃,似有所思道。
“什么跟什么啊,不学,就是不学。”秦苏不以为意,觉得夫子夸大其词。
“没说笑,哪天我若是死了,公子也好有防身本事。”
“呸呸呸,季叔,你再说什么,快呸呸,母亲讲说了不吉利的话要赶紧呸呸……”
长信君秦牧府邸,大公子正暴虐砸着屋内任何摸得到的物件,床榻已断,连屋顶都莫名多了个窟窿。
“大公子,三公子已出发。”
“你亲自跟着,回天乏术之际,速杀之!”
人影一闪即逝,无声无息。只余秦牧枯坐,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宫殿内,“陛下,在想什么?不舍得了?”
“龟翁何必直言,让孤如何回答,你看秦苏如何?”
“心地纯善!”
“还有呢?”
“时机未到,不敢妄言!”
“你啊你啊,父亲怎么就没把你带走,整天故弄玄虚,多少次了,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么句话。”
“先王自然舍不得老臣,可更愿意老臣活着为这普天做点什么。”
“得,又来了!不过,孤很荣幸有龟翁相助,只是这天啊,是不能太低,碍眼。”秦王声音浑厚,说不出的嚣张。
“哈哈……,王,小点声,这么说话容易闪着腰!”
“孤乃铁腰,甚好,倒是龟翁,可还老当益壮否?宫内新进一女侍,赐予龟翁如何?”秦王哈哈一笑,有些调侃味道。
“二郡主那,老臣知道该如何言说了……”
“开玩笑、开玩笑,龟翁乃镇海神针铁,孤错了!”秦王慌忙摆手。
“陛下,秦苏此去必然遇到重重危险,老臣也无甚办法!心中可有打算?”
“苏若死,吾秦武必让这天下天翻地覆,此生,执一念尔、唯一死尔。”秦王平静道,无任何情绪起伏。
龟翁沉思不语,心中也已罕见掀起滔天波澜,如若此,请让老臣先死。如果最后的希望,也是走向死亡的路上,无论等到还是等不到,醒着生不如醒着死!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秦王又恢复了仰头沉思的模样,龟翁起身踽踽独行向宫外而去,口中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