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几个要好的邻居都来看望。于虎、季妍芳、小芸奶奶,还有老靳庚。于虎比庄富生晚一辈,先前他父亲与庄富生交好,两年前父亲不幸得病去世,于虎还不到十五岁。在队里干活,庄富生对他很关照,不长的时间,小伙子各种活计都拿得上手了。他对庄富生特别感激,今天知道富生叔叔从港上回来,吃过饭立时就来看。季妍芳家离得比较近,端着粥碗就过来。碗里粥吃完话还没说完,母亲拿过碗便替她盛。小芸奶奶是母亲的老伙伴,眼睛不好,常叫孙女小芸搀着来跟母亲说说话。今朝听说富生回来了,心想一定要来看看。老人眼睛不好心里善,问前问后不知倦。老靳庚,人高大,黑黑的汉子像铁塔。当兵复员没安排,急急忙忙成了家。儿女生了三四个,如今吃口正当大。粮草总是最先完,东挪西借头皮麻。苦挣苦赚做淘箩,买进卖出管下巴。遇到风紧队里刹,便如蜈蚣掐了爪。老靳庚手头不便常找到庄富生家,庄富生从不说鬼话,只要有,一定会借。他也刚正,借了、用了,手上一有便还。今儿他来,一是看看庄富生,二也是来还钱的。庄富生上港前几天,他向庄富生借了五块钱,庄富生说,这钱暂时不还不要紧,我去上港,你在家有了给我妈妈作零用。前些天一直没有还,现在知道庄富生生病从港上回来,看病买药需要钱,赶紧拿钱送过来。
他们几个前脚走,干姐梅玉音后脚就到了。梅玉音是母亲的干女儿,家住港东合兴圩,虽只隔了一条港,却分属两个大队。她原是本庄上梅劳工的女儿,因母亲早死,梅劳工体弱多病,她十三岁便操持家务。孤门弱女,开门过日子自然不易。那时土改刚不久,母亲带庄富生过活也很难,但主动关心帮助梅家,特别是补衣做鞋、针头线脑给玉音指教不少,有的还夸玉音心灵手巧。玉音心存感激难言表,遂拜母亲为“亲妈妈”,母亲也很喜欢这个“干女儿”。好事一传十,十传百,有几个姑娘也来凑热闹,都说母亲人缘好。干女儿有时还真能当闺女用,“亲妈妈”家有事一起到。那时还都是单干户,农忙时干女儿还真顶用场。母亲也倾其所有相招待,庄富生人前人后都称她们姐。后来“女儿”、“姐姐”一个个出嫁,她们还把母亲当做孩子的“外婆”家。来来往往十几年,直到文革有变化,抚养庄富生长大的母亲成了射箭的靶。其他干女儿都不敢再来,只有梅姐一如既往放不下。今晚听说富生从港上回来了,急忙来看望。
梅姐带来了鸡蛋、脆饼和五块钱,母亲笑着怪她:“你也这么多礼?”庄富生说:“梅姐,我已经好了。你看,今天到家就吃两大碗粥。”梅姐正色道:“富生,可不能这样说。你这病,乡下人叫富贵病,要看,要歇,还要吃好的!我这做姐姐的也没多大的礼。带的这蛋,就给你营养营养,每天早上冲一个;肝炎要吃糖,买不到,这脆饼,放在碗里泡泡,也是甜的。”她停了一下,又说:“看病还是要抓紧,不要拖。自己花点钱,到老中医那儿去。蔡小仙现在不让他给人看病了,听说他的儿子还可以。这五块钱就先拿去看。再有半个把月,那边的钱可能会来了,到时我再给你送些钱来。你年纪轻,一定要好好看,看除了根。不要在家闲不住,连淘箩都不能做,劈篾子、削口都要用劲。病养好了,以后做的日子长呢!”
梅姐想得真周到,庄富生听了心里热乎乎的,不知说什么好。母亲接过话头说:“富生是要看、要歇,我也不会让他做什么的。看病,刚才老靳庚送来钱了。你这次带的我就收下,以后不要再送了。你也要用啊,我们还能想办法。”
梅姐谈了很久才走,庄富生和母亲送到门外。冬夜,繁星满天,透着寒气。明天是一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