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原野一片雪白。
好大的雪,如漫天鹅毛纷扬,密密匝匝,不可视物。
这已经是这个冬季的第三场大雪了,不见晴,天空始终灰蒙蒙的,前雪未化,后雪又至。原本林木繁茂的山岗上,到处是被积雪压弯压折了的大树,残枝断叶零落,使得圆润饱满的山脊亦露出几分峥嵘来。
一向神出鬼没的高州来到了神树岛,虽天寒地冻,他却满脸喜色,遥望云梦泽方向不时点头,平素不大着边际的神情亦似乎正常了许多,一举一动有板有眼的。他这次来没有再离开,而是自行在神树岛上找了个小山头,三下五除二就开辟出一间洞府,就此住了下来。风池亲自动手,为高州缝制了一件厚实的狐皮袄子,套在他那件道袍之外,却是很合身,使得他清癯的身体魁梧了许多,以致风铃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徒弟拿来狐皮袄子孝敬师傅,为尊者自然高兴,又教了风池一套神行诀的术法,虽为小术,但对于风池这等刚刚入门级的修士而言,堪堪可以使用,脚力上要增强不少。
经过这一年多的苦修,风池丹田处已经汇聚了一小束法力,如同小姑娘的麻花辫,按照中土对修士等级的划分,他可以归纳到天选境修士之列了,属于入门级的天选下阶。但就是这不起眼的天选下阶,他以化茧术配合神行诀可以同时与四女对战而不落下风了,还时不时能找着机会戏谑一下四女,故意在手上抹上泥巴,要么在赢姓女子脸上摸一下,要么拍一拍妃姓女子丰硕的屁股,嘻嘻哈哈,感觉甚是有趣。不过,接连对仗了三晚之后,风池就觉得不对劲了,妃、赢二女眉眼里都能滴出水来,脸上红扑扑的,对他的揩油行为不羞不脑。这还了得,风池再笨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他也答应了风铃不与二女产生任何瓜葛的,所以之后再未与四女有过甚的亲密举动,而是有事没事跑到高州的洞府里,跟着师傅一起打坐练功。
就在这飞雪之中,一艘楼船带着一长串小船趁着夜色进入了织衣部地界,消失在群山之中无声无息的蛰伏下来。风池作为地主,理所当然地迎接翎羽部诸人到来,他虽无法与自己本族的人随意接触,但他的存在对翎羽部人而言不是秘密,所以一见面就很是熟络的和梦回梦醒等人有了亲密交流,都不愿回神树岛了。在与翎羽部人的接触中,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百姓疾苦,什么是人口消亡,什么是生存不易。他再也闲不住了,利用自身的一点点法力与天赋巨力,开始帮着他们狩猎,希望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能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天依旧未放晴,雪仍在隔三差五的下,云梦泽潮湿水汽带来的冻雨,又将落地的积雪冻结了起来,积雪越聚越厚,深可没膝。这雪究竟要下多久,谁也不知道,愁苦笼上了氏族人心头。
风如刀割,云梦泽偌大的湖面居然也开始结冰了,从边缘处开始,逐渐向湖心推进,这是氏族人从未见过的景象。
高州每天都要出洞府进入云梦泽去瞅一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不论是见了风铃还是四女,他都笑呵呵的。他大概是这场天灾中,泽南唯一一个喜上眉梢的人了。
一月之后,蒙蒙天地,凛风夹杂冻雨之中,早已被冰棱覆盖的云梦泽渡口出现了一行人,正是高州、风池、风铃及四女。
风池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要出远门,背上背着一个大柳条框子,其内全是烘干烤熟了的盐干肉;左肩一个麻布单肩袋子,放着梦真给予他的遗物,他记忆中虽想不起梦真其人,对于她的认知完全来自风铃口述,可对于与自己共同生活且有过肌肤之亲的阿妹是很尊重的,而且那副画像上的女子很符合他的审美观,在他看来妃姓女子固然不丑,可比画上人就差得远了;右肩的袋子内则放着四女给他的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什么香草囊啊,麻布汗巾之类的;那把柴刀状高阶法器则绑在前胸位置,比巴掌还宽的刀头黑黝黝的,看起来挺唬人。至于那条红毛小犬,他放在了左胸缝制的口袋内,其内有兔绒,可以给它保暖。这么多东西披挂在他身上,这形貌哪像是出门见世面,其实更像是去逃难一般,高州对此早就给了他不少黑脸。
水面如镜,厚实的冰盖将曾经的汹涌波涛掩盖,显露出难得一见的宁静。
“真是多事,你们快点,哪这么多废话!”高州不耐烦的说道,一甩袖子,站到了前面。在他身后,风铃正拉着风池的胳膊,谆谆叙说些什么。
“洗衣仔,到了中土,人生地不熟的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别出头,记住了。”风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以后长了本事,也别欺负别人,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
风铃法力不高,到了她这个年纪,心性自也和一个老太婆一般,絮絮叨叨没个停歇,于是风池裹在皮裘里的脑袋也跟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
“他日你神通有成,记得回来,就算姐姐不在了,你还有族人在这里,莫要忘了你的根。”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风池的记忆全部聚集在这两年之内,可就是这两年的时光,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感受到了亲情,就算风铃不这么嘱咐他也早把泽南当成了自己的家。
“走了!修道之人天地为家,何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破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可回来的,回来看个鸟!”高州虽神魂受损,但对这没有灵气还困住他数十年的地方委实没有太多好感,一扬手,一叶晶莹剔透的小舟悬浮现在冰面,此舟丈许长,两头尖中间宽,底部平坦,刚好可容纳二人。
高州在舟头坐下,回头便将一物朝风池抛来。
风池一把抓在手中,此物瞬间拉长,却是根不知用何种精怪肋骨炼制的骨篙。
“姐,几位丫头,我到外头见世面去了!”风池笑嘻嘻的,朝众人一挥手,展开神行诀跳上小舟,将骨篙往冰面一撑,小舟顿时如离弦之箭,急速向无尽云梦泽之中而去。
风铃等人的身影很快就变小了,风池远望着他们,眼睛里亦有些潮润了。
“阿哥,一定要记得回来……”
依稀传来妃姓女子的呼喊,或许她想叫风池为阿哥很久了,只是碍于风铃的面无法说出口,而今日一别,自此天涯,能不能再见都是两说的事情,敞开心扉又有何妨。
“阿妹,要好生修炼,我回来的时候可不想见到一个老太婆!”风池亦这般喊道。
风呼啸,杂音很大,风池不确定妃姓女子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回应,只见到那片模糊之中,似乎有人在不停挥手。
风池凝望渡口方向,直到一无所见。
“师傅,等我神通有成,跟我一起回来不?”风池见高州端坐船头,便没话找话,借以平复心情。
“我是你师傅,又不是你爹,回什么回?”高州没好声气。
“那你又说我是你孵蛋孵出来的,你要负责!”风池道。
“是啊,我没事孵蛋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孵蛋……谁让我孵蛋的……”高州愁眉苦脸的念叨,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没有答案的问询中,离泽南渐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