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南原始的丛林之上,一个人在飞驰。
他行进的速度极快,只能看到一连串飘忽不定的身影,刹那远去。
伴随这个身影的还有一连串的嘀咕声,如蜜蜂之舞,嗡嗡不停。
“奶奶的,道爷怎么总觉得心神不宁呢?”
“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奶奶的……”
这时,正在姬兴劝说下欲离开此地的风琳突然停下脚步,回首朝身后望去。
不一会,一个顶着乱草般头颅的邋遢道人出现在姬兴眼前,正是高州。他一见风铃,立刻笑眯眯的啧啧有声,咂舌道:“咿呀,看不出来,你这妇人修炼速度真快啊,这么快就摸到了聚元境的真正门槛,境界稳固下来了,不错不错!”
“什么聚元境?只是妇人所修功法刚有小成而已。”风琳道。
“对对对,你我修习功法的门径不同,这些你原也是不懂的。”高州依然保持微笑,似乎对风琳很是感兴趣,上上下下打量数遍,摸着胡须道,“若是在中土,你这样的妇人可是抢破手啊,居然就便宜了这么个啥都没有的凡人!”
“什么抢破手?”风琳秀眉微蹙,对高州凭生几分提防之意。
“这个……有辱斯文,就不细说了!”高州打了个哈哈,“道爷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的聚元境顶阶,没想到风道友短短十来年就稳固了聚元境初阶,你我也算同阶修士了,以后咱们就以道友相称如何?”
“但凭高先……道友之意。”
“甚好,甚好……”高州说完,又饶有兴趣的打量起风琳来,眼睛里冒着光,颇有刮目相看之意。只是他这个邋遢与疯癫并存的形象怎么看都有几分登徒子气息,倒让风琳心弦绷紧了,小心提放着对方。
姬兴见状,插话道:“不知高先生缘何到此?”
高州回过神来,猛地一拍双手,道:“奶奶的……”
“咳……福生无量,让风道友见笑了。”高州之前在风琳面前是非常放肆的,大概是觉得对方功法大进,已经是与自己同阶修士的缘故,反而注重起体面来,可装腔作势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
“贫……贫道这十来天总是心神不定,搞得连觉得睡不着,就到处走走,顺便过来看看咯。”高州说到这里,似乎反应过来,“你两个站在这荒山野岭却是作甚?难道也跟贫道一般睡不着?”
风琳和姬兴相对无言。
他们二人不吭声,不代表高州看不出来,神识一扫就发现了山谷下方盆地中的异状,脚一蹬地,凌空而起,径直朝目标而去。风琳也不多言,一甩云袖,卷起姬兴尾随而行。
高州落地时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大,“咚”的一响,连周围的地块都震了一震,碎石飞溅。跪在坟冢前的风池却连动都未动,好像没有任何感觉,就连趴在他小腿一侧的黑犬也只稍稍瞄了高州一眼,打个哈欠,重新放下脑袋昏昏欲睡。
高州见自己偌大声势而来,对方却无动于衷,不免颇感无趣,问道:“小子,你吃饱了撑的,总盯着一个土包看啥?”
这次,风池喉咙里反复滚动,发出声来,道:“这是我二娘,我害死了她……”
“你二娘?”高州挠了挠头皮,终于想起一个人来,不由顿足道:“她,她死了?哎,这个女人皮相上看岁数是大了些,可也还算好看咧,可惜,可惜……”
高州对风芸的风姿曾有过“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评价,也难怪他这般惋惜了。不过,他所在的中土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在他修道生涯之中见过的貌美女修不少,香消玉殒者亦数不胜数,叹息一番后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又道:“你老跪着作甚?还能把死人跪活不成?”
“疯子,不屑与言!”风池道,不再理会对方。
高州并不动怒,复又看了看风池一身的破烂衣裳,皱眉道:“咦,又发病了?没道理啊……时间没到啊……”
风琳法力不如高州深厚,又带着一个人,这会才堪堪赶到。她见风池不理睬高州,便插话道:“道友所言不差,就在数日之前,天空彩霞消逝之后,池儿突然发病了。”
“没道理啊!不对不对,这个不对!”高州喃喃念道,围着坟塚转起圈圈来,不时瞄一眼风池,有种找不到根由的迷惘。
在高州的记忆深处,有一道镌刻在其脑海中的指令,就是关于风池的发病时间与发病特征的。这道指令来自敖旷,之前也确实如敖旷预料的那样,丝毫不差。可自从敖旷飞天后,风池与敖旷之间的血脉牵连竟提前诱发了病情,这原本是危及性命的时刻,可因风芸的意外死亡,使得风池在肉体的剧痛与精神的极度绝望中挺了过来,水火两种属性没有更进一步的迸发,而是在相持中出现了某种融合。所以,这一次发病风池并没有如以前一般,浑身血液被抽干,只能麻木的躺着无法动弹,而是很快就恢复了身体机能,甚至肉身具备了某种不死之力。可以说,从风芸死亡之后开始,敖旷费尽心机占卜得来的窥天之法,在此出现了很大的偏差。这是敖旷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这也难怪作为执行傀儡的高州迷糊了。
“池儿发病不假,道友缘何总说不对?”风琳问。
“这……”高州语塞,急得抓耳挠腮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道友可知十余日前天空之莲是何种天象?”风琳知道巨龙必是敖旷所化,巨龙直扑巨莲而去,彩霞染天七日方绝,究竟是福是祸她一概不知,而高州来自泽南之外,见多识广,不解之处或许能解析一二。
“何种天象贫道也不晓得,可贫道好像以前见过,还有那条巨龙,就是想不起来了……在哪见过的?”高州又陷入苦思中。
“那道友可知天象吉凶?”风琳直奔主题。
“大凶!”高州精神错乱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只要有外人打岔,之前的矛盾纠葛概可抛开不论,只专注眼前之问。
“何以见得?”风琳面色微变。她对敖旷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可她知道风池的来历,不免有此一问。
“哼,贫道修炼至今,不知经历过多少九死一生之事,是吉是凶,岂会感觉不到?”高州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不过其跳脱的思维立刻又转了向,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来,递到风池面前。
此时,之前一直紧盯着坟塚的风池竟突然偏离目光,投向自己母亲。
风琳听闻高州之言有些发怔,猛然感觉到儿子眼神,不由立刻收敛心绪,却是迟了,她心有所思的样子终究落入了风池眼中,他不动声色偏过头去。
“这是道爷……贫道炼制的丹药,快拿着,服下去!”高州催促。
“先生请回吧,死则死耳,我求之不得。”风池拒绝。
“你不吃药,那……那道爷怎么练功?道爷可是要修炼至登云境的,你敢坏我道行!”高州怒道。
“先生大可一张拍死我,岂不痛快?”风池说话时,眼神里流露出希望之色。既然活着痛苦,依高州的神通要置他于死地实在太容易了,而这也正是他盼望的。
风琳的心顿时揪紧,她可不确定一个疯子会做什么。
然而,风琳却是想多了,敖旷在高州记忆中的镌刻岂会不顾及此条?果然,高州闻言竟意外讪笑起来,没有与风池争论之意,甚至连一点强迫的念头都没有,只见他眼珠子一转,似想到了什么,猛地俯身抓住风池腿边黑犬,还不待这小家伙回过神来,一粒丹药瞬间滑入其腹中。
“哈哈!道爷实在是太聪明了,你不吃可以啊,道爷给你狗吃!哈哈,想挡住道爷修炼,门都没有,道爷我实在太聪明了……”高州畅快大笑,脚一蹬地,飘忽远处,刹那间只剩一个拳头大的身影,远远还传来其“道爷聪明”的自我褒奖之声,至于黑犬吃下丹药有何后果,那完全不在其算计之中了。
那边高州刚走,这边小黑犬就起了偌大反应,只见它瘦瘦小小的身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发了疯一般四下里狂奔,速度之快,飞沙走石。其叫声也比平时洪亮且吠个不停,癫狂之状,使人担心若撞到石头什么的,会不会把小脑袋磕破。半晌,它又吭哧吭哧的转了回来,浑身湿漉漉的,似乎使尽了全身力气,走路时腿脖子都在发抖,慢慢腾腾爬到风池身边躺了下去。
丹药本是敖旷用高阶异兽之血炼制,又经过了高州身体吸纳中和,对于黑犬这等本无灵性的犬类无疑是大补之物,有易筋伐髓之效。大概也是其兽生幸运,它原本一身黑色杂毛,竟隐隐有了些许光泽,连眼珠子也比先前光亮了许多。只是丹药的药性过于猛烈,吞下后反应过于刺激。
当然,此丹药对于现在的风池而言却是百害而无一利了。敖旷以五行丹药稀释风池水、火两种顶级血脉,这么做只会损坏他的修炼资质与灵性,使其在术法领悟与修炼难上加难,本就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现在,风池体内水火两种血脉出现融合迹象,即便发病,很大概率没了性命之忧,恰恰又回到了敖旷最初的设想,这同样脱离了敖旷的计算。
“池儿,我去宰杀两只兔子,咱们爷俩好好吃顿烤肉如何,你已经很多天未进食了。”姬兴挤出一丝笑容,商量着问。
“你……”风池看着姬兴,眼神中有怜悯,可他终究说出了那句伤人之言,“你真是我生身之父吗?”
“他当然是!不要忘了,你除了叫风池,还有一个名字叫石浣衣,这是你父亲给你取的!”风琳说完,气得面色煞白,浑身发抖。
风池不理睬母亲,仔细的看着姬兴,似乎在他身上寻找与自己体貌特征的共通之处,最后,他朝姬兴深深一拜。
姬兴心中五味杂陈,见他对自己恭谨依旧,便点了点头。
“兴,我们走吧!”风琳不待姬兴搭话,施展化茧术,卷起他就走。两人凌空而去的样子,就像两只蹁跹的蓝色蝴蝶,随风而舞。
姬兴发现身侧风琳吹弹得破的脸颊,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的伤心来自儿子对她的无视,现在又加上了儿子对她人品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