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瀑侧,花畔,步霖尘坐在绯丽的凤凰木下,干净修长的手指捏着几张纸。
此时阳光正好,他在盛景中,带着特有的空灵和俊秀。轻风拂过,花瓣轻盈飘动,落在他纯净整洁的衣领上。脖颈上露出的肌肤细致如瓷,与剔透玲珑的花瓣相映成辉。
赵陵跪坐于地,小心翼翼打量着对方的神色,步霖尘不出声,她是断不敢开口的。看着这个皎如玉树的男人,渐渐有一丝烛火在其眼底燃起,点燃了双眸盛满的暮色。
“听说这个吴亘与你相熟。”步霖尘觉察到赵陵眼神的火热,放下了手中的纸。
“禀圣子,此人在北洲赵国时,我已与他相熟。”赵陵微微颔首致意,恭敬道,“吴亘虽然狡赖,不似有天运眷顾,但却颇能得人,假以时日,必成我神教大敌。”
“倒是有些能耐,不过区区一匪,终是成不了什么大事。”步霖尘嘴角含笑,神情宁静温和,轻轻拂去落于长袖上的几片花瓣。只不过,在这温润如玉的外貌下,只有很少人才能看懂他眉眼最深处隐藏着的骄傲与冷漠,而赵陵就是其中一个。
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赵陵依旧面色平静,声线也没有半分起伏,“圣子,真不可小视于他,据线报,他入昆天洲时方区区两人,如今已拥兵几十万,打得几家牧人雌伏于他。而且据报,登天殿也与他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此次沿海乱战,亦是此人率先发起,如今已成燎原之势。”
“哦,竟然牵连到了登天殿。”步霖尘抬头看了赵陵一眼,“你既与他相熟,那当如何处置此人。”
“圣子,吴亘之所以会如此快速壮大,实是植根于昆天洲之故,若想对付他,须得断根诛蔓。”赵陵见步霖尘起了兴趣,赶紧出声道。
“具体些,不要弄这些玄虚。”步霖尘眉头皱起,不想听这些大而化之的说法。
“罅起秋毫,可撼高山,当萌芽时抵之。圣子,以我对吴亘的了解,断不能纵容他恣意增长力量。如今无畏军尚且弱小,当或诱或迫其离开昆天洲,少了牧人的支持,想来对付起来并不难。
若不然让他在昆天洲呆得时日长了,霸业初成,势大难制,恐怕会成为神教的心腹重患。”赵陵赶紧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才会在邹国放过他,任其劫掠我教神庙。”步霖尘似笑非笑,斜睨赵陵。
“不错,正是我下的令。不仅是邹国,就连阁邱国也是我想法调开守卫,才让吴亘轻易得手。
圣子,吴亘并无意天元洲,他兴师动众而来,所为的不过是钱财而已。等他吃饱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定会返回北洲,那里才是他的归宿。”赵陵却是毫不畏惧,挺起了上身。
步霖尘盯着赵陵的眼睛,看其并不退缩,良久方展齿一笑,“听说光明之心在他手中,能否将其直接斩首,无畏军群龙无首,定会溃败,岂不简单些。”
“圣子有所不知,此人与磨刀门亦有些牵连,是这些贼人手中的重要棋子,想必会有不少人在暗中护着他,拿下并不容易。若是他一直呆在昆天洲,更不好下手,倒不如放回北洲,反而易觅得良机。”赵陵欠身施礼,平静以对。
“怪不得,方野长老曾在瞰泽城中见过此人一面,原本想直接拿下,可依稀觉察有高人在侧,修为不明,再加上方长老素来对地方神庙中神官所为颇为不齿,想借吴亘之手惩戒那些只尚奢靡、坏我神教根基的败类,便没有动手。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你二人都同时故意放纵了无畏军。”步霖尘手肘撑在膝上,微微侧头,托着自己的脸腮,眼睛看向崖外的飞瀑。
“正是。如今他已成为牧人和磨刀门手中的一柄利刃,自会有人回护于他。”趁着步霖尘转头,赵陵肆无忌惮打量起他的侧影,眼中积火欲盛。
“你怎么断定他会返师北洲,在昆天洲已有如此地位,他又怎舍得轻易丢下。”步霖尘觉察到女人的目光,只不过他没有阻止,作为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所倾慕,无论如何都是一件美妙的事,至于接不接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吴亘此人,看着浪荡,实则专贞。在赵国有他的一个相好,名叫朱浅画,这是他的软肋,为了这个女人,他也会回去的。圣子,若是能将朱浅画召到圣山,想必那吴亘定会乱了分寸。”赵陵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原本坐得笔直的身体柔软了些。
“朱浅画,倒是有些印象,听季钧麟说,她是贾问筠之女,此人竟能成圣女之像,按理说具备了成为圣女的资格。只不过,因着前任圣女的缘故,神教已多年未设圣女之位。
而且她出身北洲,地位卑微,所以教中才多年将其弃之不顾。立圣女之事须得教主点头,因着某些缘故,很多长老不愿也不敢提起此事。”步霖尘重新拈起面前那几张纸,冷冷瞟了对面的女人一眼,将其炽热的眼神给压了下去。
赵陵心神一阵激荡,宛若朔风刮过,心中一点旖旎顿时荡然无存,心知步霖尘对自己有些不太满意,赶紧收了媚态,身体微微前倾,恭敬的低头看着眼前地面,咬着嘴唇道,“依奴婢浅见,即使不将她立为圣女,放在圣山也是极好的。这样的话,吴亘不免会投鼠忌器,失了分寸,说不得会有奇效。”
“好吧,这朱浅画之事,尚需缓缓图之,此事连我也不好多言。不过吴亘嘛,就按照你的意思做吧,尽早驱其到北洲,割裂与牧人的联系。”
步霖尘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眼神掠过赵陵胸前旖旎春光,渐趋冷厉,“我神教当下的重心也在北洲,暂不宜与牧人发生大的冲突,这与神教利益不符。等吴亘到了北洲,神教再一举灭之,对各国亦是个警示,倒也有利于神教掌控各家。”
“是,属下明白,我已经遣了些暗子赴昆天洲,暗中监视吴亘行踪,促其早日返回北洲。”赵陵俯首以对,忽然抬头道:“季钧麟对当日吴亘逃脱之事颇为忌恨,屡次想着带兵捉拿其人,我怕他冒然出击会把吴亘吓回昆天洲。”
“哦。”步霖尘意味深长看了赵陵一眼,轻轻弹去飞至面前的一只蜜蜂,“他上次去北洲办事不利,教中本想对他问罪,看在他过世父亲的面上,这才压了下来。
既然他想立功,那就让他去吧,但兵马不能太多。若是能就此拿下吴亘,自然可将功赎罪。若是输了,就死在外面吧,正好让吴亘误以为神教力弱,促其尽快进入北洲。
此事你斟酌着办即可,总之,当务之急是全盘拿下北洲,如此关头断不可与牧人撕破脸皮大战,些许海上的纷争就由它去吧,神教的反击适可而止,如上次那几个海贼袭扰就挺好,既能表明我方态度,也可避免局势恶化。等真正拿下北洲,举两洲之力攻伐昆天,又何惧区区牧人。”
“圣子,虽然我教不计较牧人的卑劣勾当,但当务之急是要防止高阶之人参与战事,一旦有六境以上的人参加,战事就可能不再受控制。就如圣子方才所言,方野长老曾在瞰泽城中遇到高阶对手,幸好长老以大局为重,未起争端,若不然,恐怕此时神教已是举洲动员。”见步霖尘欲起身离开,赵陵赶紧出声道。
步霖尘又重新坐了下来,想了一会方神色凝重道,“你所言甚是,这样的局面决不能出现,六境之人入世,即使不亡,他们随意出手就毁城灭郭,此战不打也得打了。两强相争,得利的却是他人。”
说到此处,步霖尘声音低了些,“这些年异族逆气又开始躁动,神教可以打,但绝不能伤筋动骨,须得做好应对天地巨变的准备。我会通过教中的通道给登天殿递个信,双方打打闹闹可以,但严禁六境之人出手。”
“圣子所虑甚是。”赵陵低眉颔首道。
步霖尘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赵陵面前,微微一笑,“你行事干练,智狡多谋,巧捷万端,加上姿容出众,更是锦上添花。但行于世间,革囊易毁,修行方是根本。你修行资质不佳,这里有静灵丹一枚,可通窍移气,固颜增色,倒是与你相合。”
“多谢圣子。”赵陵激动的匍匐于地,双手接过步霖尘递来的一个锦盒。
此丹她也听说过,炼制极难,可改善修行之人资质,还有一个意外的好处就是可以养颜清体。原本是一些长老为自家无法修行的子嗣所炼,向不外传,没想到步霖尘竟然赐了一枚。此丹正是当下自己所需,这圣子倒是摸准了自己的心思。
“往后好生做事就是,依赖于容貌终是走了下乘,你那孩儿亦可到此,多沾些灵气,说不得将来成就会远超于你。”步霖尘踏云而行,边走边说道,声音渐渐远去。
“谢圣子,奴婢定当衔草结环,尽瘁事教。”尽管步霖尘已经走远,赵陵依旧是低伏于地半天不起,直到神仆过来招呼方站起身来。
“恭喜恭喜,入了圣子法眼,往后还要多多看顾我们这些下人。”神仆连连恭贺道。
“哪里哪里,都是几位大人平日提点的好。”赵陵不动声色往对方手里塞了几枚棘玉,往日里此人都要借机抓着自己的手揩油半天,今天却是接了棘玉就赶紧松开。
赵陵微微一笑,看着神仆的背影,琢磨着当赐他何种死法方好。每次那只冰冷的手如蛇一般缠绕于自己手上臂上,就如吃了苍蝇般难受,这种折磨终是结束了。
离开了承神峰,赵陵回头望了一眼,脸上春风骤息,已是面若冰霜,看着手中的锦盒冷哼了一声。
等到了圣山脚下自己的住处,赵陵迈步走入自家的小院。圣山人多,并不是有钱就能住到如此独门独院,刚到此地时赵陵只能带着自家孩儿住在客房,打磨这么些年才分到此处私宅。
一进门,一个小孩子就扑了上来,亲昵的在赵陵身上蹭来蹭去。
“赵楠,在家好好修炼了吗。”回到家中,赵陵自是卸下了伪装,狠狠亲了自家儿子一口。这些年,每每在外受了委屈,只要看到这个小人儿,心里就再没有什么抹不平的。
“季叔父来了。”赵楠仰着脸道,奇怪的是,这个孩子并没有跟着向起姓向。
赵陵眉头一挑,眉眼有霜起,拉着赵楠向后院走去。
等到了后院,季钧麟正坐在竹林边独饮,面色已是通红。见到赵陵,季钧麟也不起身,“此次觐见圣子,可是允我出兵。”
赵陵拍了拍赵楠的头,后者乖巧的退了出去,到了前院寻女仆玩耍,只留下二人在此。
“允了,圣子对牧人袭扰天元洲一事也是颇为恼火,允你出兵缉拿吴亘。但由于各地摩擦不断,神教还要兼顾各地,兵马不能太多。”赵陵坐到石桌前,一股酒气飘来,不由皱了皱眉。
“好。”季钧麟拍案而起,一脸兴奋道,“吴亘手下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只能欺负那些凡人属国罢了,对上神教直属的兵马,他定会原形毕露,不堪一击。此次,我定要取下他人头,以报前次之辱。对了,这次你要帮我,让那些暗子盯紧些,有消息要及时通报。”
“那是自然,你我本是一体,自当相互提携。”赵陵不动声色,拭去脸上的几点唾沫星子。
季钧麟一把拉起赵陵,手在其腰间摩挲起来,笑眯眯道,“今晚我就不走了。”
赵陵身体一僵,却是没有反抗,顺势倒在了其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