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光虽不信佛,打坐静心之类的他还是知道。下午在厢房洗了个澡,盘腿在炕床上静坐起来。
虽名义上是静坐,心里并不平静,他想得太多,事情发展到现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朱泚居然投靠土蕃?土蕃还要派大军来?包括新罗占领恒深二州之事,他也已从乌拉旺那里知道。
李惟岳投靠新罗,完全是土蕃的主意。原本土蕃借道给新罗,并未答应将成德让给对方。因为土蕃得到朱泚的人和地盘,他们知道现在一家无法对抗大唐,想出用成德两州之地,换取新罗对于他们的全力支持。地盘和其它东西不一样,就算为了守住那两州,新罗也会全力以赴。
李怀光现在有些后悔了,他起兵反唐,一半是因为怕何浩然报复,一半是心中那股郁闷之气在作崇。后来野心膨胀,他想过像朱泚李惟岳那样建国、想过推翻大唐争取天下,但从未想过要投靠谁,更不要说异国。
土蕃后来也多次劝他投靠,他想也不想将其拒绝。就算现在朔方被灭了一半的兵力,他也没想用辛苦经营的朔方,去换取自己的活路及高官厚禄。
心想静人难安,门外传来一些声音,他缓缓睁开双眼。秦勇将门推开,两个年青和尚,端着几个碗碟走进来:
“李大帅你们吃些东西吧!”
两个和尚将两份饭菜放下,站在门口并未离去,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和尚说:
“师父说让我们守在门外,要是大帅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我们。”
“你们下去吧!有什么需要我会派人去说。”李怀光哪放心让两个陌生人在旁边,让两个和尚退下,将秦勇留在房内。每人两碗素菜一大碗饭,李怀光感叹道:
“此生我还从未吃过斋饭,为了抓何浩然派来的刺客,居然在寺庙中来。唉!起心本就不纯,怎能静得下心来。”
李怀光正要用饭,秦勇将他挡住。拿出两根银针试了试,李怀光笑了笑:
“没必要如此小心,他们毕竟是和尚。殷长开来检查过,这家庙没什么问题。”
也不知是不是这里太幽静,秦勇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忍不住说出想了好久的话:
“大帅,属下始终觉得何浩然不会这样做。他有可能使出招降计,没必要还搞暗杀之类的。”
“你对何浩然还不够了解,”李怀光将刚端起的碗放下:
“何浩然是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他的计策一直在变动,要不然早就被他的强敌打败。他深恨我们以他之名造反,对他的名声有很大影响。长安三面围城,他谁也不找,偏偏找上我们。那时我就知道,他与我们已经是不共戴天了。为了打击我们,派人来搞暗杀算什么?”
劫朔方军营的事,在李怀光心里产生很大阴影,他已认定何浩然和他不死不休。秦勇有些事始终想不通,正要说话,外面的门又被敲响,进来一个中年和尚。和尚搬来一个紫色香炉,将原有那个颇为陈旧的香炉换下:
“弟子们疏忽了,没给大帅将香炉换下。此香是来自五台山,有静心安神的作用,远胜过我们自制的香。”
李怀光和秦勇第一次来寺庙静心,哪分得出好坏,秦勇见他面生,问道:
“是谁让大师进来的?”
“院门口一位姓殷的施主,”中年和尚打了个佛礼:
“现在已快天黑,外面的香客都已经回去了,要不要贫僧将那位施主请进来?”
秦勇看向李怀光,李怀光摇摇头。殷长开在外面负责他的安保工作,外面看似没什么人,但躲在厢房内的人不少,包括他的一些亲卫。
吃过饭后秦勇没再出去,一左一右静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秦勇渐渐感觉脑袋越来越沉,全身乏力,突然将眼睛睁开,见李怀光倒在床上,大叫一声:
“不好,中计了。”秦勇大骇,朝还在冒青烟的香炉看了眼。挣扎着起身将窗户打开。转身正要去扶床上的李怀光。一道肉眼难见的虚影,从才打开的窗外毫无声息射来。他发出一声闷哼,一支利箭齐头没入他的后背。
秦勇全身一软,拼着最后一股劲将香炉砸在地上,对着窗外大喊:
“来人,有刺客。”
他无力扑向李怀光,对方缓缓将眼睛睁开。见他嘴角有血,吃力地将他抓住:
“秦勇,你怎么了?”
“大帅,我们中计了,快走。”
可能是求生的强烈欲望,李怀光挣扎着起身,扶起秦勇来到门口。正要打开,门被人踢开,刚才给他们换香炉的中年和尚走进来。对方手里,还提着一把尺长的戒刀。
“你是何人?”李怀光扶着已快陷入昏迷的秦勇后退一步。中年和尚哈哈大笑:
“这软骨散的滋味不错吧?李大帅不用叫喊,守在院外那些人和你们一样,吃了些东西后再也使不上力,已经被我们解决掉。你现在就算还处于正常,怕也难叫来人救你们。”
李怀光心里一阵绝望,看了眼秦勇立在门口的长枪,手刚伸出去,中年和尚的朴刀架到他脖子上。就算被李怀光抓住枪也没用,他现在连站着也比较吃力。在他旁边的秦勇突然向中年男子扑去。
秦勇的速度并不很快,但两边离得很近,一下子就扑到中年男子面前。对方抽回架在李怀光脖子上的刀,正要捅向秦勇。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仿佛不相信自己会中招,指着秦勇:
“你?”
中年男子的刀没能捅出,他空着的左手紧紧捂住胸口。在胸口上,还插着一把正在被血染红的匕首。
“大帅快走,”秦勇一句叫出,软软朝后面倒下。被李怀光扶住:
“你振作些,外面还有我们的人,我这就带你出去。”
李怀光的话刚说完,从一侧墙柱后面又射出一支箭,正中李怀光胸口。他和秦勇一同向后倒下,很快从墙柱后面走出两个男子。
这两人出来,原本快闭上眼睛的秦勇,突然将眼睛睁开,李怀光更是差点将眼球鼓出来。来人除一个陌生的壮年男子,另一个竟是殷长开。
壮年拿着一张弓,看了眼地上和尚的尸体,冷哼一声说:
“这个饭桶,竟要我们出马才省心。”
“殷长开,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你也投靠何浩然了?”李怀光的状态比秦勇好得多。李怀光里面藏有一块护甲,箭虽射进护甲,射得并不是很深。
秦勇吐出好几口血,呼吸断断续续,要不是心中那点不服的执念,他已经停止呼吸。
殷长开一脸愧色,见秦勇睁大一双血眼瞪着他,将头低下,说出对方想知道的答案:
“对不起,我只是想保全我家人。本想投何浩然,一直找不到好机会。尚相和宗赞大帅答应我,只要将朔方交给他们,我的家人就能远离这些战乱之地,可世代在土蕃平安生活。”
李怀光呆住了,在怀中的秦勇带着一丝笑意倒下,再无半分力气。他相信何浩然,绝不会做出刺杀他们之事。对方没让他失望,一点不甘尽去,永远闭上双眼。
李怀光再是傻瓜也明白了,全是土蕃的阴谋。只是有些事还想不通,连秦勇已死他也没注意到,仍抱着对方的尸体,问不敢看他的殷长开:
“难怪你会帮着乌拉旺算计我,他们是不是早就想要我的命?”
“是的,从将大帅留在香平府开始。”殷长开低着脑袋回答:
“原本他们也不想害大帅,我也劝过大帅,可大帅非要守着朔方那点地方。尚相和宗赞大帅也是没办法了,只好假借何浩然之名除去大帅。大帅放心,我一定会保全你的家人,让他们以后可以衣食无忧。”
殷长开的话说完,已经一脸不耐的壮年男子捡起地上的戒刀,问还在呆懵的李怀光:
“李大帅,我们的时间有限,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如果世间上有后悔药,李怀光愿意用整个朔方交换。他被心中的悔恨,刺激得脑袋比正常时更清醒。回过头看了眼枕在怀中的秦勇,缓缓将尸体放下,取出插在秦勇背上的箭,看着血淋淋的箭问壮年男子:
“他身上的箭是你射的?”
壮年男子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这个?没作多想点点头:
“是的,既然李大帅没什么要交待的,那对不起了。”
壮年男子一刀很轻松朝李怀光刺去,李怀光在地上的右脚突然一蹬,大力踢中壮年男子左膝。手中戒刀一低,插入李怀光的小腹。
此时的李怀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动作非常连贯。壮年男子被他踢中左膝,身体跟着向前窜来。他右手紧紧握住带血的箭,一箭刺入壮年男子左颈。对方发出一声惨叫,盯着近在咫尺的李怀光,不甘倒侧倒在地。
李怀光也不行了,小腹上的一刀非常致命。他看着殷长开,对方吓得退了几大步,转身朝后面看去。
“你不用逃,今日之事我不怪你。我临终前有一事,希望你能听进去。”
可能听李怀光说不怪罪,殷长开停下要逃的想法,点点头:
“大帅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一定遵从。”
李怀光再也支撑不住,倒在秦勇身体上,喘着大气说出:
“无论是土蕃还是新罗,绝、绝非何浩然之敌。我的死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可以暗中联系何浩然,他知道教你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