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稚芳的身子着实是越发的羸弱了。
最开始从皇寺回来的时候，一日尚且能有半日下床走动，或是看看府中的账本，或是问一问近日发生的事情。
可是而今，已经只能躺倒在床上，或是坐起身子来，勉强地喝下，药汤，亦或者是就闭目养神，任谁来也不愿见。
林拾一疾步走入房中，心中的思绪纷繁。
越靠近薛稚芳的房中，便越望见那周围的小厮侍女，一个个神色有些担忧和张惶，面色不佳，不知是否是因为今日大夫所言了什么，或是薛稚芳又发了急病，身子不好。
“娘在休息吗？”林拾一走至门口，正难得一见的是紫苏一人守在门口， 她的年岁同薛稚芳差不了多少，服侍薛稚芳至今已经有数十年了。
而今薛稚芳久病缠身，卧床病榻，都是紫苏一人忙前忙后多的照顾，只是终究是体力不支，面色上越发的黑沉，深陷的眼窝印上了青黑色额疲倦，见林拾一走来，缓缓地回过头去，喑哑着嗓子，小声道，“夫人醒着呢，进去吧。”
“多谢姑姑。”林拾一低声说道，本不必如此客气，只是忽然听到紫苏这样憔悴的声音，心中五色杂陈。
掀开珠帘，发出清脆的声音，房间之中檀香袅袅，薛稚芳轻轻的念佛声正缓缓传来，连带和细碎的佛珠被捻动在手中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林拾一小心翼翼地走至床前，明眼看着薛稚芳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更加孱弱，那双拿着佛珠的手已经苍白而嶙峋，灰白色的指甲同手中艳红色的珊瑚珠串格外刺目。
听得林拾一的声音传来，薛稚芳的没见微微一动。
抬起头来，望着林拾一勉强一笑，道，“拾一，你来了。”
“娘，今日感觉如何？”林拾一疾步上前帮薛稚芳掖好了被子，低声问道。
却看薛稚芳如今这番模样，心中的自责又多了几分。
听罢此话，薛稚芳长叹了一口气，隐匿于眼中的担忧不愿表露于外，只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娘最近总是觉得心慌的，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娘，你想多了。”林拾一只如是说道，知道薛稚芳虽然缠绵病榻，却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尤其是关于最近几个大臣暗杀事情，听闻她听说之后，更是心中惶惶，入夜梦魇。
闻言，薛稚芳也只是微微一笑，顺着林拾一的意思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吧，久病床前，总是如此喜欢胡思乱想。”
“别担心了。”林拾一笑着说道，拍了拍薛稚芳的手，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说着这两日京城之中听来的一些逗趣儿的事情，努力想要让薛稚芳一笑。
这招倒是有些惯用，只是说来说去，薛稚芳的愁容却又上了眉头。
“拾一，这几日娘又想了，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趁着这会儿，娘应该让你爹为你找个好人家，也好有个托付。”末了，她又忽然说道，心中急切，握着林拾一的手微微发抖着，似乎是有些体力不支。
林拾一一愣，赶忙笑道，“娘，你说什么呢，我可还没有这个打算呢，再说了现在还早，我还不想离开您。”
听得林拾一拒绝得果断，薛稚芳长叹一声，愁云又重新笼罩了面容。
林拾一知道薛稚芳为何发愁，左不过就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如今林玄备受皇上冷落，不知道未来如何，薛稚芳这样做，也是为了她自己考虑，若是自己趁着这个时候嫁出去了，将来丞相府有个好歹，自己也不再是丞相府中的人了。
知道薛稚芳是为了自己考虑，林拾一心中一暖，望着她骨瘦如柴的身躯，分明已经快要病入膏肓，却还要事事为自己担心。
“娘，我是不会离开丞相府的！”末了，林拾一却沉声说道，依旧是言语坚定，不容退让。
薛稚芳微微一怔，听得林拾一说起此事，沉吟片刻，忽然道，“拾一，你可知道最近丞相府是个怎么情况吧，你爹的事情，你应当也知道……”
“娘，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会离开，不会嫁人，更何况爹本来就没有做什么事情，一切都是旁人空口无凭，我才不会就这样离开丞相府！”林拾一沉声说道，只是说起这些事情来，也有几分心虚。
这件事情，说起来始作俑者便是她自己，京城中如今风言风语流传，已经顺遂了赫煜宁的心意，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他又要做什么事情。
薛稚芳听罢林拾一此言，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拾一啊，傻孩子……”
“娘，别担心了，好好养病才是，这段时间我会让药方再抓一些滋补的药汤，您放宽心，别多想了。”林拾一笑着说道，安慰了薛稚芳一阵子，等看到薛稚芳躺下，身子已经沉沉睡去，才缓缓地离开了房间。
刚出了房间，却看到紫苏面色疲倦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半眯着眼似乎是在休息。
正听得珠帘响动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看林拾一走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只道，“夫人如何了？”
“娘思虑过多了，总是这样，身子骨如何能好呢？”林拾一轻叹，压低了声音同紫苏说道,“还是要多找点乐子给娘解解闷。”
紫苏听罢，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双手一摊，道，“自夫人到了丞相府之后，哪有一日不是操心过多，操劳过度的呢？尤其是自从小姐那年走失了之后，也是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如今日子好不容易好了一阵子，怎能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但总归事情是发生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让娘舒心，也有益于病情康复。”林拾一道，深知薛稚芳这个病自是已经无法康复到同从前一般，如今也只是过一日算一日了。
见林拾一的面色都有几分无可奈何，紫苏心中一惊，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林拾一的袖子，沉声道，“小姐，别怪我往日对你苛刻，只是国公府中，向来规矩森严，老奴也是秉承规矩办事。”
末了，她又忽然拿出了手中的绢帕，微微擦拭了眼睛的泪痕，声音颤抖，“当年夫人可是国公之女啊，何等的金枝玉叶，何等的娇贵，老夫人走了之后，便让老奴好生照顾夫人，可老奴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却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让夫人陷入了如此痛苦之中，心中实在有愧啊！”
未曾想到一直对她横眉竖眼的紫苏而今竟会说出如此剖心肺腑之话，林拾一一时之间一时有些感动，微微红了眼眶，只拍了拍紫苏的手，她的手有不少的痕迹，自是这么多年服侍薛稚芳而留下来。
倒也算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
“别担心，姑姑，我会好好留在丞相府帮娘减轻负担的。”
只是说出此话来，却又忽然想到丞相府那已经逐渐流失而去的财产，林拾一心中一紧，只觉得自己几分可笑。
可是这一切，也才本该是自己所为。
回到东厢房中，只是一想到薛稚芳那般孱弱的身影，和紫苏推心置腹的话语，林拾一就辗转反侧，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唉声叹气半晌，竟不知该如何才舒心。
“主人都来回走了好几次了，到底想着什么呢？”瑶光停在旁边，颇为疑惑地看着林拾一这般模样。
林拾一缓缓摇头，只长叹一口气，沉吟片刻，却还是忍不住道，“我着实是没有想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地方倾倒，竟然是如此残忍的事情。”
听罢此言，却没想到瑶光噗嗤一笑，竟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林拾一瞪眼，看瑶光这般，心中着实不满。
“别误会，主人，我只是没想到，你总说你自己冷面无情，其实内心里到底还是热心肠呢。”瑶光却摆摆手，赶忙解释道。
此话说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可末了，却又看瑶光认真了脸色，“只是主人，你可知道丞相府本就不是你的家，主人总是太多感情用事，难免思虑过度，最终还是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自是知道，只是看着娘那般样子，我便心中难受。”林拾一不忍地说道。
瑶光缄默，缓缓摇摇头，“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因为丞相功高盖主，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哪怕主人不动手，往后也终有一日皇上会想方设法去动手。”
“伴君如伴虎，这件事情他知道的，只是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后果。”林拾一喃喃自语，心中的涌动无法平息，最终还是敲定了主意。
哪怕如今外头的风声这样紧张，自己还顶着一个丞相府女儿的身份，却还是决定去襄王府一趟。
打定了主意之后，林拾一带上了面具便急匆匆的朝着襄王府而去。
相王府的侍卫早已经习以为常，自是不容多说便开了门通行，林拾一脚步匆匆，一想到薛稚芳那缠绵病榻的模样，苍白的脸颊，灰黑色的眼眶，和急促的喘，息声，林拾一的心中便如同揪紧了一半，有几分难以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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