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做好,所有人聚餐,小兔和女员工坐一桌,聊着些天气又热了之类的废话;王阿弟被胁坐在山牛和山猫中间,不时瞅小兔两眼;山猪很快就吃完,提前离席走了。
散席后,出纳通知小兔去把那十天的工资结了,拿着一百五十块钱,她算了算,今天买东西用了一百五十八块五角,多呆一天只亏了八块五,也不算亏太多哈。
小兔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傻笑着自我开解,山猪三兄弟迎面走了过来。
“小兔,什么事这么开心?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要留下来跟三哥在一起?”山牛笑着打招呼。
“不是,领到钱了才开心。”小兔低头答话。
“你不知道为你那点儿钱,三哥还专门盖章开证明吧?证明你是实习生有很多事要办,不是有意旷工。”山猫看向山猪。
小兔也看向山猪,可他侧开头,小兔只得收回目光。
见他们这别扭样子,山猫笑说:”等你拿到毕业证,陪三哥把这里的事处理好,就到蓉城去上班,不用窝在这山上。”
“呵呵,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小兔干笑着,“那个王阿弟呢?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记清楚,真想不出来王嫂到底说了些什么,闹出那样的事。”
“没把他怎样。他说他也看出来你心里中意三哥,不是被三哥强迫的了,不会再来纠缠你。”山牛答着话。
小兔连忙摆手:“他解除误会就好,但我可不中意三哥,三哥也不会看上我,别再『乱』扯了,越扯越『乱』。”
山牛和山猫还要再说什么,山猪阻止道:“你们别为难她,很多事情怪我醒悟得太迟,她做得对。以后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当陌生人总比当仇人好。”
看看小兔畏怯的样子,山牛点点头:“是,就这样算了吧。看得出她真不愿意面对那些事,再劝下去不但无法接受你,还得对我们都没了兄妹之情,说不定还会恨之入骨。何必再劝呢?”
小兔握紧了拳头,看一眼山猪,就快步走回宿舍,躲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她觉得仿佛自己不该存在于这世界,真的怎么做都是错,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
但不可能真正逃离这个世界,那就再离远一点吧。
离远一点好,若是不知道山『奶』『奶』去世的消息,他们也联系不到自己,就不会愧疚;当然也就不会得知山猪有多消沉多憔悴,不会让自己这么难受。
小兔和同学同事相处时,很怕欠了别人的恩,阳姐常让她要洒脱些,别分得太清楚,可她真的害怕受恩太多无法偿还。
恩重难还,也是苦。如果不是从小就被动欠了亲戚们的人情,她也不会顺从攀表兄的安排,不至于走到这般难堪境地。
要不是从小就认识山家人,对他们一家人有好感,也不会一步步接近山猪,对他渐渐有男女之情。
没有曾经的一切,就不会这么痛苦不堪,真是怕欠恩,怕还不了,怕因此带来不可预知的危机。
她这时还不知道,此刻痛苦的感觉,还只是愧疚为难,并没到生无可恋的程度,命运也许就是要慢慢磨炼她,提高她的承受力,真体会“痛苦不堪”时,才能承受。
有“心如铁石”这词,可没几个人能做到,小兔想,若真能如铁块石头般就好了,永不伤心。
胡『乱』想着,蒙眬睡去,睡到傍晚时才起身再收拾东西。
无意中就看到那个能开保险柜的小铜钩,这个小工具对于小兔没什么用,对于山猪或许有大用,小兔匆匆去往办公室还他。
可别人说他没在办公室,小兔就去鱼棚找他,鱼棚也没人,寻来寻去,蓦然在柳林中看到山猪的身影。
四周没有其他人,小兔不敢单独见他,犹豫来犹豫去,都没去食堂吃晚饭,磨蹭到夜幕降临还没迈开步。
山猪在柳林中缓慢散步,偶尔抽烟长叹,静静徘徊很久,也没去吃晚饭。
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暗金『色』晚霞褪去,看着淡淡的银白月光照来,看着山猪细长的影子在月下与树影一同摇晃,小兔都忘了自己的腿已站得僵麻。
她目光不敢直盯山猪,怕被发现,也怕自己会心软。山猪一向长得精瘦,可山『奶』『奶』的葬礼后回来,竟瘦得脱了形,那衣服都不像穿在人身上,似用竹竿撑着般在晚风中晃『荡』。
山猪那么瘦,小兔又想起山爷爷说他是“喂不肥的翻栏猪”,因他把备着四个人吃的水饺给吃完了,还说没吃饱,吃那么多又不长肉。
忘了是具体哪一年了,小兔十岁左右吧,大院儿里一位领导去世,院儿里大多数人去参加葬礼,山爷爷和山『奶』『奶』年纪大了不想去,小兔则因没亲戚愿意带她去,就到山爷爷家蹭饭吃。
山猪那天也没去,跟人打架打得一身汗一身泥的回来,嚷着要吃水饺。
红油水饺是要先在钵里兑好调料,把饺子捞调料汤里吃的,不是北方饺子那样煮好后,再蘸调料。
山爷爷让山猪先去兑调料,并把水烧好,他们三个就在客厅一边闲谈一边包饺子。
因家用的锅小,就准备分成两锅来下,山爷爷说一边包一边下还能一边吃,反正也没外人。
山猪说小兔包的饺子真好看,想单独把她包的饺子下头锅,山爷爷笑他事儿多,也没反对。
小兔包的饺子是和他们不一样,小兔不是将面皮两边捏上褶皱粘好就算完——是两角边收拢叠进去,再慢折,做出来的饺子似折扇又似鸡冠。
而且那样包的饺子,馅料缩为一团,不但不会出现漏馅儿的情况,连边上偶尔沾馅渣的情况都没有。
客厅里,老幼三个人说笑着包饺子,一派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山猪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包完后,都看电视休息,等着山猪把煮好的饺子端出来。
可等了快半小时没动静,山爷爷就冲进厨房问山猪,怎么连头锅饺子都还没煮好?
厨房里一阵『乱』响过后,山『奶』『奶』和小兔看到山爷爷揪着山猪的耳朵拎他出来,说他把饺子偷吃光了!
山『奶』『奶』和小兔朝山猪瞧去,他还在使劲儿嚼着,嘴边流着残汤……
把嘴里的食物吞咽完,山猪才说他只想尝一个的,见小兔包的饺子好看,吃起来就管不住嘴多吃了,越吃越饿,把爷爷『奶』『奶』包的也给一起吃完。
山爷爷骂他是“喂不肥的翻栏猪”,又让他去再去买些面皮和馅料,这次得他一个人动手,他们三个人就等着吃……
想着往事,小兔不由轻笑,笑容还没展开,悲思愁绪又袭上心头。
关于山猪的记忆,多半与食物和诗书有关,和吃有关的部分里,山猪是傻气的邻家哥哥;和诗书有关的部分,山猪是文雅的独特追梦人。
这两种形象都是小兔熟悉和喜欢的,可别人说起的山猪往往不是这样。他们都说他是没文化的小流氓,不学无术还成天惹事生非。
听说在吃饺子后那天晚上,就有警察登门找山爷爷,说起山猪那天打架的事。
山猪当时在一家大酒店当采购,反正是托山大伯找的工作,挺清闲也没谁欺负他,他闲着无事就找事儿。
一个客人嫌某道菜不好吃,要退菜,已经吃过两口的菜怎么退?大堂经理陪笑脸,说那道菜打六折就是。
可那客人不依,争来吵去,山猪冲上前就摔了盘子,揪着那客人的头发,按他跪到地上,硬要他把撒在地上的菜像狗吃东西般『舔』完,才放了他。
这般丢面子,那客人肯定不服气,过两天后找齐帮手,约山猪到了一个废弃小厂打架。
这小厂已经停产,但还留了几个老头儿看管厂里面的机器设备,见他们打架也不敢去劝。
山猪再能打也架不住别人提前设了埋伏,人数还多,渐渐没了还手之力。
最后还是看厂的一个老头儿怕闹出人命,偷偷出去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了后,才制止斗殴。
警察对山爷爷说,幸好那些人没往致命处打人,要不然得把山猪活活打死。
把人都带到派出所后,因知道山猪和山大伯的关系,就先放了他,其他人还拘留着。
但为了山猪的安全着想,警察特意来提醒山爷爷要管教好山猪。这之后,山猪被锁在屋里整整一星期,让他抄经书。
至于为什么在小兔眼里山猪是另一个样,别人都说他是装的。据说老上海的流氓头子杜月笙就爱附庸风雅,总穿着长衫在书房里练『毛』笔字。
先不论山猪到底是怎样的人,小兔眼前的他,只是忧愁的平常人样子,不可爱也不可怕。小兔也终于鼓足勇气,捏紧小铜钩向他走去……
走过去之后如何,小兔的记忆突然断片儿了,或者说像时间被抠去一段。
恍惚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她突然接到电话,是阳姐催她去领毕业证,还问小兔怎么错过了领毕业证的时间?后来都是班主任让阳姐帮忙代领的。
小兔惊诧半晌,问了日期才知道从聚餐那天后已过去快二十天。
自己怎么没有离开这里,还多留了这么久?小兔脑袋中一团浆糊。
阳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景观工程公司实习,让小兔去拿毕业证的同时,还邀她住两天,说以后要再聚一起就难了。
出发去灌口市之前,山猪让正好来送东西的山猫送小兔去阳姐那里,还一遍遍不厌其烦叮嘱着各种事项。
“唉呀,哥……我保证把嫂子安全送达,你看你都快要变成啰嗦老太婆啦。”山猫戏谑着山猪。
嫂子?小兔耳廓微动,山猫指的是自己?再瞧山猪看向自己的眼神,真是掺了蜂蜜般又甜又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