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将下未下,屋内光线昏暗,人的脸映得模糊,塔吉坦高挺又略尖的鼻子正对着窗外一线明亮的光,明暗对比,这鼻子显得突兀。
程浩风盯着他的鼻子出神,他思索片刻才问愿意给什么样的条件,并不问是要帮什么忙。
“条件由你开,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并不拘于是哪方面的条件。”
塔吉坦颇有兴味地笑着问:“要你把从臧玄蛟那里学到的神妙功法教给我,也行么?”
“什么……”程浩风微愣后说道,“我没学过什么臧师叔的功法。”
塔吉坦的神色严肃了些:“我和鄂日浑有联系,已查出你出手时所用不是云华观所传的功法,是和臧玄蛟提过的那种神妙功法有关。我还联系过段梦柔,查到你用过臧玄蛟的‘快刀斩乱麻’破玉叶幻刀幻术。”
由他这些话,程浩风推测是那次抓鄂日浑和乌勺时交了手,被察觉到异样,鄂日浑转告他;再从段梦柔那里查出些事,他再来综合分析;但他并不了解实情。
推测到他所知也不多,于是程浩风放心了些。
“你怎么不说话了?骗不到我,无话可说了吧?”
程浩风无奈笑笑:“我哪有骗你?臧师叔被镇压在阵中很无聊,不高兴就打我一顿。我是挨打多了,想要反抗,研究他招式的时候,不知不觉学了点。他又担忧我不经打,一不注意会把我打死,看我快死了,会注入一股灵气给我护住经脉。我不想学啊,也不想要他的灵气,但拒绝不了。我只硬接受了一些与臧师叔相关的功法,并且这些功法于我而言不知是好是坏。”
讲这些的时候,程浩风是在说事实,可又不是完整的事实,他不认为自己在说谎,脸上当然没有撒谎的不安神色。
塔吉坦见他说得真诚,失望又挫败地踢了踢桌脚。
默想片刻,塔吉坦又不甘心地问:“你说臧玄蛟是随便打你玩儿,你顺着打你的招式学了点?‘快刀斩乱麻’是那么学来的?没有教过你功法,所以你不知道怎么练,当然也就没法教我?”
“没法教。”程浩风用很肯定的语气说,“塔吉坦法师,你比我强很多倍,要是我真会什么神妙功法,早该比你强了。那一招‘快刀斩乱麻’都不能算是我学的,是我依样画葫芦模仿的,只是段龙姑对臧师叔太思念,凡是与他相关之事都珍重,我才蒙混过关。”
段梦柔对臧玄蛟的迷恋程度之深,与她有过来往的人都明显看得出,塔吉坦相信这理由。
拿起一块糕点在嘴里慢慢咀嚼,塔吉坦脑海中把一个个信息点串联,他还想再做做努力。
“他为什么要打你?是传你功法,又怕晁玄同知道,假装打你吧?”
“我哪知道他打我的原因?你不信可以问问我的师兄师弟们。我挨打很多次,要是以此传我功法,我应该早已是绝顶高手。”
说完这句,连程浩风都想不通,为什么最近才灌输《长情注》功法,以前那么多年没遭打得那么凶,也没灌输过功法,是臧玄蛟下手太重因愧疚才传功法?
看程浩风眼中的疑惑半点没假,塔吉坦相信他是真不懂怎么练传说中的神妙功法。
于是挥手说:“算了,你还是帮我问问秦沐风,升天逍遥丸怎么炼制。我细验过,升天逍遥丸提升功力很有效,他算是把维偌佶的本领真学到了些。”
程浩风立刻点头答应:“好,我很快会安排六师弟跟你见面,维偌佶法师很看重他,需不需要让他引荐你去见维偌佶法师?”
“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向霍靖南请教?我用得着向他请教吗?”
这在发什么怒啊?程浩风不懂怎么点着了塔吉坦怒火。
听他又说了几句,这才反应过来,塔吉坦对于跟维偌佶比起来谁强谁弱很在意,引荐他去拜见,便有他向维偌佶法师请教之意,岂不是显得他弱?
“维偌佶”是敬称,是一个有特殊来历的封号,“霍靖南”才是本名,塔吉坦直呼本名是要显出不弱于人的气势。
程浩风想通后再说:“他精于医药,而你没有专心研究医药,我是怕我六师弟的升天逍遥丸有什么不妥,让他把把关更妥当,但是杀敌制胜的威力,他不如你。”
塔吉坦这才收敛怒气笑了一笑:“嘿,没和他比过功力。药毒同源,他偏于治病救人,我偏于追求强杀伤力,我医术没他高,但并不是比他愚笨才懂得少。要是打起架来,他赢不了我。”
“你们都是我等平庸者仰望的高峰,维偌佶法师潜心医药医术高明,塔吉坦法师功力强大威力无边,我刚才只是随口一提,无心评比你们。”
塔吉坦愉快地继续吃糕点,边吃边说:“我自是不弱,也不屑于跟谁争高低,你评比也不影响我心情。嗯,快说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终于等到他主动来问,程浩风语速很快地回答:“我们已得知鄂日浑要救赵谈,你又与鄂日浑还有联系,交情还在,让他顺手多救一个人应该可以吧?”
“你是要救赵小锅那个倒霉蛋?想让黄此石夫妻快离开秦府,对秦逸和黄璧书的压力减小些?”
程浩风表明确实要托塔吉坦放赵小锅走,都是明白人,许多想法不细说也听懂了,很快议定这事。
“行,帮你,只是这个事办起来太容易了点,还要做什么快说,我一并给你做了。”
塔吉坦豪气地说着,吃完糕点又拿起一块,程浩风盯了盯糕点盘,塔吉坦递给他一块。
程浩风道谢,但是没有接糕点,摇了摇头又说:“想求你些糕点,但不是我想吃。另外,走之前我想问一件事。”
等塔吉坦同意,才接着问出萧年说程浩风定成魔之事。
略讲了讲萧年曾说的话,又问:“要说我和魔道有什么关系,那也是被动学了一点臧师叔的招式,我都不敢让师父知道,萧师侄怎么知道?是不是和臧师叔相关的东西半点都沾不得,否则会受影响?我是受了影响自己没发觉,却被萧师侄看出来?”
来问塔吉坦,是程浩风深知很多人不可信,白回风他们虽可信,但又根本不懂其中曲折,给不了建议。
相比较而言,塔吉坦不会乱说,不会以此坑他,又能给出点有用的建议。
“你真是胆小多疑之人,哈哈哈,那么怕成魔?谁说我要成魔,我鸟都不鸟他。”
塔吉坦纵声大笑,声音直入天空,连闷沉云雾散开些。
程浩风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但也只得歪歪嘴算是陪他笑。
等笑够了,塔吉坦才说:“萧年只是个一般小辈,你居然受他威胁,臧玄蛟的确不像会选你这般懦弱的人传神妙功法。”
这话说得程浩风脸上发烫,羞惭低下头,小声说:“他背后有神仙指点,说我要成魔之事不是威胁,是有把握。”
“神仙?什么神仙?”
这出乎塔吉坦意料,他拧眉沉思,似是反问程浩风,又似自己问自己:“神仙要是算定你会成魔,把你诛灭就完了,何必还绕这么大弯子?”
以他们的功力不会怕冷,但为了让他住得更舒服,秦家仍准备了上好的炭让这屋子保持温暖。那些怕冷的普通百姓,却是无炭可烧。
塔吉坦拨着炭火,忽然眼睛一亮又暗淡下去,再亮又再暗。
沉默了约一炷香,塔吉坦终于站起身来,眼睛亮亮地大声说:“要看着你成魔,是因为斩妖除魔才有功绩,那些神仙诛这个恶除那个邪,显得多正义伟大啊,殊不知要是没恶没邪就没人理他们。”
程浩风听糊涂了:“我等修行之人不就该除魔卫道吗?”
“你对天庭没了解,对军营有点了解吧?”塔吉坦目光看向窗口,神色复杂地说,“军中要立功,就要杀敌晋升,要是无敌可杀,就逼一些人成为敌人。”
人世中许多不公平,程浩风知道,并且接受,但仍想尽量多些公平,他不敢相信神仙是这么故意做。
“为什么逼人犯错?不去抓本来就有错的恶人?天下如今也不是绝对清平安乐,恶人很多。嗯,如今天下应该是很不太平,该抓的恶人太多太多,没必要刻意逼一个恶魔出来。”
魔,就是恶人,至少也是破坏伦理规则的人,程浩风自认为不是那样的人,当然自己也不该被除掉,一定是塔吉坦分析错了。
荒谬的猜测,令人寒心的猜测,但塔吉坦觉得只有这个猜测说得通。
轻叹一声,他耐心讲:“军营中要立大功,需要抓的是敌将,不是随便抓一个小兵就立大功,神仙要除掉的恶魔破坏力要够大,功劳才大。”
程浩风似懂非懂,不接受但又反驳不了,想了一圈,举出个例子,来印证自己理解得对不对。
“这逼人成魔再除掉,是不是像钓鱼?用肥美的鱼饵,诱使鱼去咬去犯错,鱼小了还不满意,要引来大鱼。钓来的鱼暂时不杀,还养鱼,等养成大坏鱼,再斩杀?”
塔吉坦吞下手中剩的小块糕点,拍了拍手,再缓缓点了下头。
塔吉坦很少这般不干脆,这个事他也不敢确定是否真如此,实在太荒唐无稽。
程浩风笑了一笑,想洒脱,可是笑容发苦:“我是要养的大坏鱼,神仙抓鱼杀鱼,我要是不够大也不够坏呢?”
没听到回答,塔吉坦再狂也不敢随意回答了。
程浩风只提了自己,而萧年说的是七真三英所有人,已分析出为什么要逼人成魔,可又为什么逼他们而不是逼别人?
仍有问题困扰啊,为什么是七真三英定会成魔,不是冰素灵川的弟子门人,也不是洛嵩寺的弟子门人?
还有问题却不便再问,程浩风向塔吉坦告辞。
临走,塔吉坦把吃剩的那盘糕点送给他,收下后装进个纸包,他道谢离去。
程浩风想让赵谈逃,是要几方势力再起争斗互相消耗,而让赵小锅也逃走,更多是出于私心。
被当成了杀黄费的最大嫌疑人,赵小锅受了很多苦,虽不是程浩风刻意安排,但也心中有愧,得让他先保命再洗冤,要不然始终觉着欠他什么。
慰秦祠那关押犯人的小偏房外,程浩风带着糕点见赵谈和赵小锅,看守的人犹豫着该不该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