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聊天都快忘了这孩子,听到程浩风发问,才都看向他们。
毛锁柱对程浩风摇摇头,递给了他两个紫红的丸子,他没有接。
毛锁柱又有点儿害羞地含糊说:“恰……恰甜的,是甜的,你恰……”
程浩风接过丸子,被一个小孩的要求给难住了,要吃下去么?
毛大娘有些难为情地讲:“这是山楂丸,郎中说给锁柱儿吃了帮助消化,有一点点甜味儿,他当成糖来吃。程仙师哪吃这个?扔了吧。”
不能扔,那得伤孩子的心,可也不想吃。
毛老栓笑呵呵拍拍脑袋,揉了揉孙儿的肩膀说:“你说要攒起来过年给哥哥吃,我还在想是哪个哥哥,原来是要送给程仙师吃,程仙师是神仙呢,哪吃这个。”
毛锁柱听不懂爷爷奶奶说什么,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只是期待程浩风吃下。
程浩风直起腰,抿了一小块入嘴,浓浓酸味和药材涩味在口中化开,然后有一丝丝甜味传来。
“嗯,真是甜的,好孩子,谢谢啊。”
他口中酸还心酸鼻也酸,真是没用啊,还得要一个小孩来安慰。
毛锁柱可没想那么多,见他尝了山楂丸后,仿佛便是与他交为好朋友,又害羞又自豪,兴奋得小脸通红,还大方地再掏了两颗山楂丸举起来给程浩风。
没明白这孩子的意思,程浩风弯腰问他,还没开口,只见他用左手又掏出两颗,还塞了一颗在自己嘴里。
一手举着,一手拿着,还大口地边嚼边说:“你家没有甜圆子吧?我家还有。嗷,大口大口恰,还有的。”
原来他以为程浩风只尝一点是不舍得吃,示范程浩风大嚼,不用担心吃完了再没有了。
看着他稚嫩又真诚的小脸,程浩风笑得眉眼弯弯,将整颗山楂丸丢进嘴,也许是心里愉快了,竟然感觉格外香甜。
没有糖吃的孩子把山楂丸当糖吃,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却送人,这么珍贵的礼物当然极好极好。
见程浩风没有生气,毛大娘的神色才轻松些:“程仙师真有耐心,也不嫌他烦。这娃儿不咋说话,去年都五岁了才叫‘爷爷奶奶’,我们从前还以为他是哑巴,他胆子又小怕见生人,没想到跟程仙师投缘,还敢拉你的手。”
白回风和蔡宝光、刘小柳都听得笑,程浩风伸手要抱毛锁柱,他却摇头躲开。
“男子汉,自己走,不抱!”
他还举举拳头,显示自己很壮很猛。
毛大娘教他说:“锁柱儿,乖乖说句话,给程仙师拜年问好。来,我们祝程仙师万事如意!”
可他不随祖母称“程仙师”,奶声奶气说:“哥哥,过年看到哥哥最好了。”
毛大娘要纠正他的称呼,他已经拉着程浩风到一旁,不理祖母。
他机灵的大眼睛直转,程浩风都猜不出他又要做什么。
扯扯程浩风的衣襟,等程浩风蹲下,他才附耳悄声说:“我还有好东西!哥,哥呢,给你看。”
还有什么宝贝呢?
他从棉袄里摸出个皱巴巴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个泥人儿。
这应该是他捏的,勉强可看出个人形,只是眼睛很大,鼻子很大,嘴也很大,耳朵还是很大,头的大小有限,五官只有全挤在一堆。
这捏的是什么?要把这奇怪泥人送给我?
程浩风咧嘴冲他笑笑,尽量显得诚恳地夸奖:“捏得挺好的,不过呢,我是大人了,不需要玩泥娃娃。”
“不给你,是我的……这是你哦,陪我玩的。”
什么你你我我?程浩风愣愣看着他。
“三师兄,你没听懂他的意思吗?”白回风走到他们身边,竟看出泥人是捏的程浩风,笑指着说:“他捏的泥娃娃是你呢,嗯,但比你更可爱!”
程浩风眉毛一耷拉,心里嘀咕:捏成这模样还能看出是我?猜到是我就算了,还说它比我可爱?是怎么比较出来的?
被白回风看懂捏的泥人是程浩风,毛锁柱很有成就感地举起泥人儿给她细看:“你看看,哥哥好看,哥哥忙要走的,这个哥哥陪着我,不怕……啥也不用怕!长大了,我要和哥哥一样……”
“好的,像这个哥哥一样锄强扶弱,为苍生谋福。”
白回风摸摸他的头,与程浩风相视一笑。
心中有一束光,便可以照破所有黑暗,只要孩子心中存着志向,不论多黑多沉的夜都无法吞没心中光芒。
“吁……”看着他们的笑容,许多怨愤委屈都消散,蔡宝光低声对刘小柳说:“有锁柱儿这份心,受苦受累倒也值了。”
刘小柳轻托他的胳膊,温柔笑说:“我也有心呢,你呀好好养伤,别为了那些蠢人生气,被他们气着真是不值。”
聊得愉快便不知不觉过了挺久,看天色像要下大雪,毛老栓才催着要赶回家,程浩风又去雇了辆马车送他们回去。
上车了,毛锁柱还挥手朝程浩风喊着:“哥,我给你留糖圆子……还有核桃、瓜子,你要来看我,等我长大了去看你……”
程浩风答应着,郑重点头。
马车已远去,蔡宝光忽然觉出一点不对劲:“他叫你啥?哥……”
“随便他吧,不用计较。”
蔡宝光苦着脸说:“不是我跟他计较称呼,是我辈份太矮了呀……我叫你叔公,他叫你哥,我不得叫一个小屁孩儿‘毛叔公’?”
“咯咯……”刘小柳笑着扶他往回走,“你扯得可真远,快跟我回去敷药,让程仙师跟白仙师安静逛逛。”
蔡宝光还要回过头说话,刘小柳挤挤眼睛,让他快走,他也反应过来得给程浩风说点心里话的机会。
街巷纵横,二人同行,不想再有麻烦,程浩风和白回风往僻静些的街道缓缓走着。
看看路边商铺中琳琅满目的货物,看看来往的各式各样行人,再看看对方,不经意间目光交汇,流露万千缠绵意,怦然心动,却又含羞移开目光。
有很多话想说,可不知该说哪个话题,两人默默走了好几条街。
“三师兄,那些乱闹的……”
“和秦家的交往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打破沉默,又同时止住话头。
“还是你先说吧。”
“七师妹请先说。”
两人又同时相让,再同时沉默片刻,都忍不住笑出声。
已过春节,天气仍还寒冷,但他们笑如春风,白衣胜雪,衣袂翩飞,真是一对璧人同展笑颜。
与旁人衣着和举止都有大差别,在人群中他们很显眼,远看是神仙入凡尘,近看他们像两个傻子,还是只知道笑的傻子。
有人从衣袍辨认出他们是云华观修行者,在背后小声议论,他们理了理衣襟,停止傻笑,端正仪态往前走。
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让他们出门在外必须穿规定服装,这代表了云华观,就要注意言行,是约束也是荣耀。
情绪逐渐平复,白回风轻声问:“三师兄,被那些人围着时,你心里很乱才忘了怎么躲开?”
“是,心里很乱很乱,忘了怎么说话怎么走路。”
“不要在意那些乱闹的事,没必要被他们影响了心境。你差一点走火入魔,那时候我心里真悬了块大石头。”
“我尽量不被影响吧。”程浩风伸手拦着白回风,停下脚步严肃问,“我要是走火入魔滥杀无辜,你会怎么对我?”
听臧玄蛟和萧年说了那些,程浩风隐隐担忧将来也许会被白回风嫌恶厌弃。
白回风笃定地答道:“不会的,你不会滥杀无辜。三师兄是最温和宽厚的人,连小孩子都愿意亲近你,小孩子天生感应得出有没有凶暴气息,你就算走火入魔也只伤自己,不会伤害无辜百姓。”
是这样么?可程浩风很清楚记得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感觉,是白回风太单纯,看不透他,还是他发生改变,放纵了魔心?
能推测是受萧年影响,可到底是用什么影响的?萧年功力不如他,应该无法影响他心境,可还是受了影响。还有,萧年为什么认定他会堕魔道?是拥有什么引他向魔的力量?
种种疑问在脑海盘旋,他神色中也显出愁闷迷惘。
“三师兄逛烦了么?我们回去吧。”
“不烦,是想起还有事。”程浩风遗憾叹道,“我也想轻松逛逛街的,实在杂事太多。对不起,让你扫兴了。”
“不用这么说,我逛街也没什么可买,你要去办什么事快去吧。”
程浩风也没有急着走开,先送白回风回去,再说秦家还有物品要拿,要去鹤临院。
到了院中,收拾些日用杂物后,又去见塔吉坦。
粮荒之事解决,秦州却不是从此太平,有很多后续杂事要做,他个人也有很多问题要找解答。
他进门时,看他手里拎着小包袱,塔吉坦说:“要回羲明山?可别上山后就躲着,推掉答应我的事。”
“说到做到,绝不推托。估计很快要让我回山上,很多事不能亲自办,来求你帮忙。你还可以再提要求,只要不是条件太苛刻,我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