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马车上。
谢兰台忽喊了一声:“阿逐,停车。”
黑沉沉的夜色里,阿逐勒住马匹,转头问:
“少夫人,怎么了?”
“我要让你帮我去做一件事。非常重要。”
“您说。”
谢兰台扶起窗帘往外看。
这边较偏僻,很安静。
“前面是白府,我要你进去西院,找到一个头上一直插海棠绒花的少妇,射一枝箭,箭上绑一条纸条,条上写一行字:谢诚毁容、骨折只是刚开始,等着,他会惨死于谢家,孽种当遭天遣。”
这几句话,惊呆了春祺和冬禧。
阿逐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面色不变:
“小的马上去办。”
“等一下,还有第二件事。”
“您说。
阿逐站车窗下,恭声听令。
“传完信,你在白府外头守着,如果看到有马车出来,你就跟着,一旦看到马车去了谢家。你就去给我的好嫡母传个消息,也射上一箭,上面写上一句……”
她想了想,觉得那句话,必须诛心。
盘算了一下,她吐出一句:“就写:给他人作嫁衣,为情敌养儿,嫡子却裹席乱葬岗,夫人心可欢喜?若想知道谢诚是谁人腹中儿?速去清风阁。”
春祺倒吸一口气。
冬禧掩起嘴巴。
皆震惊。
阿逐则翘了翘唇角:“是。少夫人在此稍候,会有一个名叫阿周的人过来送您去城外。”
“好。”
她应下。
阿逐一边飞奔而去,一边吹口哨。
没一会儿,另一个家奴飞奔而来,先是行礼,自报名字,而后驾马而去。
马车内,春祺终于回过神,悄悄问:“姑娘,大郎君真的是……别人生的?”
“大概率是。”
“主母生的大郎君呢?真死了?”
“不确定。”
她之所以那么说,就是要刺激陆氏马上行动起来。
很快,马车出了城,往白云庄而去。
白云庄依河而建。
未到白云庄,但见河堤上,谢靖负手而立,身边跟了两个陌生的武夫,武夫身后跟着的是他身边的心腹护卫阿贵和阿钱。
她让人停下马车,撇下春祺和冬禧,冲了过去,心,在不断发紧。
不远处,河面上,横着一条船,船头上隐约站着三个人。
其中一个被绑着,其身后,有两个人押着他。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爹,您这是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一阵阵发紧。
河水湍急,一阵阵冷风肆虐。
“兰台,你不乖乖听话,那为父就只能按着我的方式来了。”
谢靖目光中没有半分温度,若淬了冰一般的,冷到极致:
“你以为你嫁出去了,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做梦。
“我说过,你的婚事,必须为谢家的中兴做出贡献。
“一个区区韩家,家无厚资,怎配娶我谢家女?
“我谢氏宁送女为妾,也不容你委身贱商。”
谢靖提到韩景渊时是极度厌恶的。
此生,他从未被人驱逐过,还在小小一县尉面前丢尽颜面。
这种耻辱感不除,他誓不为人。
谢兰台望着受致于父亲之手的韩景渊,沉住气,劝道:“爹,你怎可杀人,就不怕连累全族吗?大乾朝律法,若有人知法犯法,故意杀人,其子嗣终身不得科考。”
谢靖虽是个祭酒,却是一个贪财贪权之辈。
他挖空心思做的事,就是想功成名就。
当一个区区祭酒,他觉得不够。
可他能力有限,如今这位置已是他人生的最高处。
所以,他想通过联姻的方式,巩固家族地位。
前世,他将每一个儿女利用到了极致。
韩家,不入他眼。
谢兰台当初决定嫁韩家,是她猜想谢诚的身世,将来或可利用一下——一直没利用这牌,是她始终没机会核实谢诚的身世。
结果,父亲竟先使用了杀招。
“我今日沉塘的是庄中背主奴才。打杀皆是我谢家家务事,哪来的故意杀人……来呀,将那奴才沉塘,立刻……”
他沉声下令,声音果决。
“不要,还请父亲三思。”
谢兰台惊呼急叫。
可船上之人根本不理她,竟真的把人扔下了船去。
伴着噗通一声巨响,水面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谢兰台的心,也止不住往冰冷的湖水里沉了下去。
想到病入膏肓的韩老太太,谢兰台无法想象,一旦韩景渊身死的消息传回去,老太太如何能承受得住,只怕会直接要了她的老命。
想都没多想,她第一时间解了身上的斗蓬,飞奔过去,直接跳进了河里。
当冰冷的河水浸透肌肤,一阵刺骨的寒意立刻直逼四肢百骸。
冷啊!
这种乍暖还寒的日子,河水依旧是刺骨的。
谢兰台摒住呼吸找准方向潜下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救下他。
虽然他有外室,但是,他不能因她而死。
实在不行,那就和离。
韩家的的确确没办法和谢家对抗。
她真的会害了韩家。
岸上,谢靖本以为谢兰台会吓哭,并且会冲自己下跪磕头求饶,只要她脱口愿意和离,他就让人把沉到河里的男人拉回来。
结果,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谢兰台竟选择跳河救人。
他双眼顿时发直:
为什么事情没有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
这个女儿,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疯了,真是疯了!
春祺和冬禧也惊呆,虽然已开春,可晚上还是很冷的。
她们姑娘的确会水,可跳进这种冰冷的河水里,身子极有可能会被冰得抽搐,搞不好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来人……快……”
谢靖正要下令去救人。
小道上,忽蹿出一行骑马的黑衣人,飞驰而至。
其中带头之人,冰冷下令:
“全都拿下……”
“是。”
其他人应声冲了过来。
共有六人,其中四人,冲谢靖他们杀了过去。
余下二人,一个纵跳上船。
而另一人身姿最是挺拔,飞身跳进了河里。
春祺转头看向那人时,光线虽暗,但她可以确定一件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姑爷韩景渊。
不对啊!
姑爷不是被沉塘了吗?
*
河水里,谢兰台拼命下潜,双手在黑暗中胡乱地摸索着,试图抓住一丝韩景渊的踪迹。
可,什么都没抓住。
河水冰冷彻骨,她又很久没下过水,这么一折腾,闭气的极限已到,她只觉肺部火辣辣地灼烧起来,再不浮出河面,她会溺水。
就这时,水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黑暗中突然伸来一只手臂,一把扣住她。
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量,带着她破水而出。
而后,她大口喘息,水花四溅。
那只手臂却稳稳地护着她,让她在水中有了依靠。
回过神,隔着黑漆漆的夜色,她努力打量对方。
凄冷的夜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是谢靖让人下水救的她?
“滚开,告诉谢靖,我不用他救。将自己的女婿沉塘,如此狠心,我与他从此恩断义绝。”
她恨声发下狠话,奋力撇下他,正要再次下潜,那个男人突然开了口:
“夫人,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