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她最多做到归纳整理,没想到,挖得这么深。
这颗棋子,比他想的更好用。
他把沈清秋的心得放到一旁,开始琢磨下一步。
怎么才能把沈清秋这样的人,名正言顺地弄进体制里来?
怎么才能让那些老顽固们,闭上那张只会念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嘴?
这盘棋,因为沈清秋,又添了新的变数,也更有嚼头了。
姜无尘喜欢这种感觉。
他提起笔,在沈清秋的心得上圈点批注了几句,又另外写了张条子。
送去沈家的档案,该换换了。
下一批,让她看看礼部的旧案宗。
特别是…关于她爹沈仲,当年那些事儿的卷宗。
沈清秋待在靖安侯府“帮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送来的卷宗,从最初的陈年旧档,渐渐变成了更近、更要紧的东西。
她像一块扔进水里的干布,拼命吸着。
律法、钱粮、人事、边务……大梁朝廷这部庞大机器的运转脉络,在她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做得极好。
整理出来的东西,清清楚楚,条条是道。
有时还能从别人看不出毛病的旧案里,挑出几处关节,写上自己的看法。
姜无尘偶尔翻看,也会在上面画几个圈,或者干脆写个问题,让她接着往下琢磨。
这种感觉……很奇妙。
脑子里的东西能派上用场,被人看到,被人认可。
这让她几乎忘了眼下生活的窘迫。
可看得越多,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越重。
堵得慌。
她能把最乱的账目理顺,能从不起眼的字句里嗅出不对劲,能写出让顾一剑都多看两眼的分析。
可她算什么呢?
一个“帮忙”的。
连个正经名头都没有。
她见过那些新科进士,有些人的见识,她说句不敬的话,未必比她强。
但人家就能按部就班,进六部,听差事,一步步往上走,走到真正的权力跟前去。
而她呢?
前面好像有堵墙,看不见,摸不着,但严严实实地挡着。
这天,陆清婉过来跟姜无尘议羊毛务的事。
事情谈完,她特地绕到偏院。
“清秋妹妹,瞧你,脸都瘦了一圈,可是累着了?”陆清婉看着沈清秋眼底下那抹淡淡的青色,语气里透着关切。
沈清秋放下手里的笔,脸上扯出一个笑:“还好,就是看东西看得多了些。陆姐姐你才辛苦,那么大的摊子,每天多少事等着你。”
“都是给朝廷做事,没什么辛苦的。”陆清婉话头轻轻一转,“只是…妹妹这般才情,总在这些故纸堆里耗着,心里……不觉得屈才?”
沈清秋手里的笔顿住了。
陆清婉这话,是好意。
她也模模糊糊觉得,眼前这位同样出色的女子,心里头或许也有着和她差不多的念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
“姐姐……”她声音有些发涩,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这朝堂上,女儿家……真的就只能做些边边角角,抄抄写写的事吗?”
陆清婉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覆在沈清秋微凉的手背上。
“妹妹,这条路,难走得很。”
同一时间,靖安侯府书房。
姜无尘也在琢磨这事。
监察司的消息,加上陆清婉从羊毛务那边递来的零散讯息,在他这里拼凑出另一番景象。
江南某镇,有个寡妇,一个人撑着亡夫留下的米行,那账做得,比衙门里的老书吏还精明,就因为是个女人,同行天天给她使绊子。
北边互市,有个牧民的女儿,懂好几种部族的话,各家脾性摸得透透的,做买卖是把好手,可也只能躲在帐篷后头出主意。
京郊的织造坊,有个手巧的女工,琢磨着改了纺车,一天能多出不少布,可功劳簿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这种事,太多了。
都是活生生的人才,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系统,查查历史上‘女官’,还有其他朝代女人管事儿的例子。】姜无尘在心里对那听话的工具下了指令。
【知识库检索…】
【信息碎片:部分前朝设内廷女官,管宫里事,品阶不高,不算外朝官…有些番邦小国有女王当家,但跟大梁不是一回事…另有记录,某些时候,让女人管管钱粮、教化、医药之类,效率能提上来…】
系统给的东西零零碎碎,但意思很明白。
跟大梁现在这套“男主外女主内”、“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完全是两码事。
姜无尘指尖敲着桌面。
大梁要强,就不能自己捆着自己一只手。
把这么多能干的人扔在一边不用,傻不傻?
这天,御书房议完事,他没立刻走。
赵承昭正低头看奏章,见姜无尘还站着,便放下笔:“太傅还有事?”
“陛下,”姜无尘往前挪了半步,语气带着点小心,“臣最近办差,留意到一件事,或许陛下可以听听。”
“哦?太傅说。”赵承昭抬起头。
“臣发现,咱们大梁女子里头,能干的人不少。比如陆尚功,管羊毛务,账目清楚,事情办得漂亮。还有臣最近让沈侍郎的女儿整理旧档,那份眼力见识,不比许多读书人差。”
姜无尘稍稍停顿,留意着年轻皇帝的神色,接着往下说:“臣就在想,能不能学学古人,或者干脆另设个衙门,让这些有本事的女子,在合适的地方,替朝廷出份力?比如管管宫里的库房,查查内廷的用度,帮着编修史书,甚至参与些民生事务的打探。也不是要她们跟男人抢官做,就是人尽其才,别浪费了,也能替朝廷分忧不是?”
他把那个“女子署”之类的念头,很轻地抛了出去。
赵承昭听得很专注,年轻的脸上露出琢磨的神情。
他受姜无尘影响不小,想法比那些老臣要活泛些。姜无尘这话,听着是那么个理儿。
“太傅的意思是…设女官?”赵承昭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只怕朝里头,老大人那边,通不过。”
他是皇帝,可也清楚,祖宗规矩,朝臣的嘴,都是能压死人的大山。
“臣也觉得难。”姜无尘点点头,声音沉稳,“礼教、旧俗,还有那些怕自己位子受影响的人,肯定都要跳出来。这事儿,跟挪座山差不多。”
“可陛下有没有想过,”姜无尘语气重了几分,“要是真办成了,我大梁能多出多少人手?能办成多少现在想办却腾不出手的事?那些被埋没的聪明才智,要是都能用起来,大梁还愁起不来?”
赵承昭被他说得心头有些热,可顾虑还是压着:“太傅,这事儿太大,得慢慢来。”
“臣明白。”姜无尘知道这事儿不能一口吃成胖子,“臣就是先跟陛下通个气,这事儿对国家好,对百姓好,虽然难,但值得咱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