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婚期只剩三日,赵亚楠心底仍萦绕着几丝慌乱。父亲和婶娘的安置问题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头——若将娘家人安置在王府落脚,难免显得生分。
可若归入将军府,又怕父亲与镇远大将军熟络后,自己那些“蚊香是父亲所教”的托辞露出马脚。思来想去,唯有那座小住的院落最妥当:将军府规矩森严,山里的父亲和婶娘他们定是拘谨,倒不如让他们在小院里自在些。只是成婚那日的拜别礼,怕是要委屈二老了,她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叫来阿武后,她斟酌着叮嘱:“你明日带何三先回乡,租两辆舒适稳妥的马车,将爹和婶娘何叔他们接到小院。”顿了顿,又从衣柜深处取出几卷托李婶赶制的湖蓝棉麻、豆绿缎面衣裳,“把这些带着,若家中没备新衣,正好应急。”布料在春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想起父亲在山间采药的背影,喉间突然发紧——那些藏在驱蚊香里的山野秘方,那些谎称“父亲教的”生活智慧,此刻都成了横在血缘与身份间的薄纱,轻轻一戳就会破。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蜿蜒的山道,阿武和何三赶着两辆马车缓缓驶入。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了几只灵巧的山雀,扑棱棱地飞向雾蒙蒙的天空。远处的鹰嘴崖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崖下那几棵合抱粗的香樟树,正是赵亚楠老家的标志。
一路上,何三兴奋得不行,眼睛亮晶晶的,不时伸长脖子张望着熟悉的山路。他心里盘算着,这次总算能让爹娘和大哥他们好好到城里转一转了,去瞧瞧那些气派的楼阁、热闹的街市,还有说书先生口中神奇的玩意儿。可一想到姐姐交代不能去茶楼,他又满是疑惑,挠了挠头,小声嘀咕:“茶楼有啥去不得的?”但姐姐的话,他向来是最听的,再多不解也只能默默压在心底。
姐姐让他们把家人安置到她现在居住的小院,何三觉得这主意再好不过。那座小院清幽雅致,平日里只有姐姐一人居住,还有丫鬟照顾,爹娘过来住,自在又方便,不用担心将军府里那些繁琐规矩。这次赵亚楠还特意托阿武带回来许多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马车上。她太了解山里人了,知道给他们银钱,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置办的新衣服也会收在箱底舍不得穿,放的都不合身了,所以这次一人备了好几套,就怕他们没有准备。
经过一路奔波,马车终于停在河对岸。婶娘和何大爷早就在门口张望,知道婚期将近,他们既期待又紧张。何大爷一想到王爷那威严的气质,心里就直发怵,手心都沁出了薄汗;雪梅更是害怕,缩在大富身后,脸色发白。小儿子虎子一看到阿武腰间的佩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住雪梅的腿。
大富好不容易哄住儿子,想劝雪梅一起进城,可雪梅怎么都不肯。“我还是不进城了,家里的鸡鸭没人照料可不行。”雪梅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道。大富急得直跺脚,他上次和师傅进城都没好好逛逛,满心期待这次能去看看何三跳舞,再见识见识城里的新鲜玩意儿,没想到雪梅说什么都不愿意去。
婶娘望着雪梅,眼底满是担忧。留儿媳一人在家,她实在放心不下。何三见状,快步上前拉住雪梅的手,温声劝慰:“嫂子,别担心。咱们不住王府,姐姐特意安排了座幽静小院,一家人住在一起,自在得很。要是你害怕,大婚那日咱们就不去王府,在小院里备桌酒席,照样热闹!”
雪梅咬着嘴唇,犹豫半晌,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大富在一旁长长舒了口气,眼里闪过欣喜。他早就盼着进城,好奇弟弟在城里究竟如何跳舞谋生,更想借着妹妹的喜事,开开眼界。
婶娘拍了拍胸口,露出欣慰的笑:“我前日就捎信给你爹娘,让他们过来帮衬几日。家里就唤男养的兔子、鸡鸭需要照料,有他们看着,错不了。”雪梅爹娘住得不远,走山路半个时辰就能到,想着顶多也就离开三四日,婶娘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最终,在众人的劝说下,雪梅抱着虎子上了何三的马车。大富咧嘴笑着,忙不迭地往车上搬行李。三位老人挤在阿武的马车里,车厢内还堆放着婶娘精心准备的嫁妆——亲手缝制的被褥、晒得金黄的笋干,还有满满几筐山货,每一样都藏着对亚楠的牵挂。
夕阳的余晖洒在山道上,两辆马车缓缓启程。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声响,惊起路边几只麻雀。车帘随风轻摆,传出老人们的叮嘱声、孩子的欢笑声,还有大富兴奋地和何三打听城里趣事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赵亚楠向将军夫人请安时,轻声提及远方亲戚将至。夫人笑意盈盈,立刻邀道:“既是闺女的亲戚,便接到府里住下,也好照应。”她福身婉拒,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婶娘他们世代居在山野,怕是不惯将军府的规矩。王爷正巧有处闲置小院,清幽安静,倒更合他们心意。我今日先去安置妥当,晚间再回来向娘亲复命。”
近来她与夫人相处甚笃,彼此言谈间多了几分默契。夫人略一思忖便颔首应允——一来山民拘谨,府中森严礼仪确非他们所能适应;二来将军嫁女,本就有不少宗亲前来贺喜,府内房舍也渐显紧张。见赵亚兰安排周全,便不再强求。
赵亚楠带着李婶匆匆赶往新置的小院。这座三进小楼前院宽敞,几间厢房收拾得纤尘不染;后院住着李婶与两名丫鬟,同样留有空房。她盘算着:楼上还有一间屋子可暂借大哥大嫂,父亲仍住上次那间向阳屋子。婶娘他们住在一楼爹的隔壁。如此算来,空间倒也充裕
在李婶与丫鬟小春、小香的协助下,众人手脚麻利地铺床叠被、清扫庭院,还备下一桌丰盛的山野风味。暮色渐浓时,阿武与何三终于赶着马车风尘仆仆归来。
雪梅掀开车帘的瞬间,被眼前的繁华惊得屏住呼吸。即便夜色深沉,街市上依旧灯火如昼,行人如织,富家小姐们绫罗绸缎加身,钗环叮当,与山中景象判若云泥。大富更是瞪圆了眼睛,直勾勾望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商铺,连脚下的步子都乱了几分。
赵亚楠一眼瞥见父亲精气神好了许多,腰背似乎也挺直了些,悬着的心顿时松快不少。婶娘刚下车便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声音发颤:“我的唤男,到底要嫁人了……”
她领着众人来到厅中,指着李婶与两个丫鬟笑道:“这是李婶,平素多亏她照料;小春、小香机灵懂事,往后若有缺什么、不懂的,尽管吩咐她们。”说罢又郑重看向父亲,“只是有件事要与爹说明,如今我是郡主身份,大婚那日需从将军府启程。并非我不愿在爹跟前拜别,实在是……”她声音微哽,父亲却摆了摆手,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知道,知道,莫要为难。”
烛火摇曳间,满室亲人围坐,欢声笑语中,离那盛大婚期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