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3年6月15日,切尔诺伯格街头,23:44
“别逞强了,我扶着你走吧。”
弑君者刚扶住了霜火,就触摸到了渗出的血液。
“……为什么,伤口愈合得这么慢?”
“肯定是因为混合了法术的影响效果。有些法术攻击是针对生命、针对人体、针对灵魂的,这些攻击没办法用常规手段快速治疗。”
弑君者试着和他解释。
霜火把一只手搭在了弑君者的背上,他现在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无比的剧痛。
“……难道,一些伤口要伴随我一辈子了吗?其实不只是腰上,身上还有好多地方时不时会隐隐作痛。”
他难得有机会和别人诉说自己的伤痛。
“正常的,当时我虽然不在场,也听说了你干的事情。被一把剑捅穿了之后、还走了几十公里,就算没有法术的影响,你这样也会落下病根的。我听说你很久以前作战更加拼命,这可不是打游戏、血条回满了就没关系了。人体经受不了这么多摧残的。”
“我还这么年轻,这真不公平……”
“确实不公平,我们这些种族短命、又不够强大。那个老头子是骏鹰,一大把年纪、感染了矿石病、还打了几十年的仗,身体居然还那么壮实……爱国者老爷子就更离谱了,他到底多少岁了?”
“应该两百岁了。我们今晚住哪,柳德米拉?”
“我给你挑一个好点的地方……说真的,好多小事情,你就不用亲力亲为了,现在整合运动人手越来越多了,你也是个大领导了。”
“是啊,整合运动是个大组织了。已经不是那个坐在篝火边,大家都能其乐融融的小团体了。我和叶莲娜、和塔露拉,说话都变少了;我都没时间带着伊诺、萨沙一起看书了。”
“你怎么还难过起来了?”
“……这条冰冷的街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孤独地行走。”
“别悲观,一旦悲观起来,看什么事情都会一团糟。”
“那我应该想着:即便是在如此冰冷的街道上,也有你愿意陪伴残破不堪的我行走。”
“哈哈哈。就是这个道理。”
“阿撒兹勒的事情虽然还没着落,但是老头子总算愿意和我们谈谈了。处理完阿撒兹勒的事情之后,我们去干什么?你要复仇吗?”
“我从前一直觉得,复仇要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举行。那时候,我把复仇当成了……很神圣、很重要的东西,就像人生上的一道坎,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复仇完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这些问题我没想过。”
“现在呢?”
“我决定,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把谢尔盖杀了,找到密钥。复仇其实算不了多大事情,如果我还会因为见到仇人就炸毛,那就说明我还有待成长、我的心理还是有些残缺的。”
“哟,小柳达长大了?”
“别这么叫我……”
“那说明这个名字在你心里还是一道坎,你还有待成长。”
“这不一样好吧?就是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才不能这么称呼我。”
“我倒是还希望,还有人能够叫我‘伊万’。如今连叫我‘一鸣’的人都很少了。”
“说不定还会有一天,你会怀念那些愿意叫你‘霜火’的人……名字这个东西,其实一直是别人在用,有的时候,你只是在怀念这么称呼你的那些人。”
“你这话说的,还挺有哲理。”
“那当然了,当时爸爸希望我做个爱读书的女孩子,将来做个科学家或者政治家,如今我却做了‘弑君者’。”
“你的身上也有很多故事……值得去书写。”
霜火愈发疲倦。
“谁的身上又没有故事呢?我小时候读过的故事,都是将军的、公爵的、皇帝的……不会有谁来书写我们这些人的故事……我们到了。”
“这么快……”
弑君者麻利地打开了一扇门。
她开了灯,将霜火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
“我的手可没有你那么巧,要是疼了就和我说。”
“这间屋子……哪来的?”
“我肯定有自己的办法,不然我们怎么每三天就能换一个地方住?”
“下次教教我……”
正说话间,弑君者已经帮他擦拭好了伤口、完成了包扎。
“早点睡吧,接下来还有工作。”
1093年6月18日,切尔诺伯格,下城区3号地块,13:50
“你去和奈音说一声,这几天我都不回去了,就说我很忙。”
赫拉格的脸上还贴着创可贴,他确实不希望女儿看到他这副样子。
他接着对面前的霜火说道:
“去告诉博卓卡斯替。我不会参与另一场战争了,我再也不会参与战争了。如果乌萨斯要对我们动武,那我就拿起武器;但是让我再参与一场战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同样破了相的霜火说道:
“将军,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整合运动在切尔诺伯格的行动需要阿撒兹勒的支持,我们需要情报、需要药品、需要医疗技术,我们接纳了许多感染者,却没有像样的途径获取药品。”
“放过阿撒兹勒的孩子们吧,我们刚刚经历一次浩劫。难道你要让这些劫后余生的孩子、卷入一场必死无疑的冲突吗?
“改变乌萨斯?我从不奢望,我知道它有多难改变。我现在拥有的只有这些小小的诊所,还有这些依赖于我的孩子,我不会把仅存的一切投入一场战争的。”
“将军,听我说。我们可以有办法帮助阿撒兹勒的成员前往安全的地方……”
“你是出于何种心理继续称我为将军的?我不再为帝国而战了,这并不代表我会把同袍的情谊抛在脑后!那些军官们、那些领主们,我都曾当作孩子们一样爱护——正如我爱护如今阿撒兹勒的孩子们一样!
“你把我过去珍视的人们屠戮殆尽,现在又要把我现在珍视的人们投入一场九死一生的赌博吗?我和博卓卡斯替有话可说,和你这个凶手无话可说!你还上门把我殴打了一顿,你也该知足了!”
“整合运动同样有很多年轻人……他们需要药品,我们愿意开出合适的价格,我们确实有办法帮助阿撒兹勒的成员前往国外……”
“你永远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永远把代价想得太轻松了,年轻人!你知道平凡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吗?你所珍视的一切,都将会因为沾染了政治、沾染了战争,而被轻易毁掉——你甚至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我见过太多太多的案例了,年轻的战士满怀一腔热血,心想着、不过是一场战斗而已;年长的将官荣誉加身,也会想着、这一次我还能得到更多;年老的官员儿孙满堂,他们还想获取更多可以被后人继承下去的东西……
“我们嘲笑着赌徒,可我们也永远不知足,我们似乎只是追求着自己正当的要求,但是突然间就血本无归、以至于连家人都无法保全。最可怕的是,在乌萨斯,你哪怕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做对了任何事情,也会有一天面临厄运。
“你设想过吗?你的战友明明已经准备安享晚年了,有一天,他响应了敲门声——他会以为那是推销员、或者久别重逢的老友,但是开门的是……身穿黑袍的特务。利刃会告诉你,你的战友们已经把你的罪行全部交代出去了——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我们所要对抗的,就是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是啊,你来了,人们更加朝不保夕了。五个军官中难免会有一个面临审判……但是,如果乌萨斯的军官碰见了你,你会让哪怕一个人活下去吗?
“把头颅从他们的脖子上摘下来很容易,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你又杀死了多少士兵?又有多少居民流离失所了?这一年内、迁往切尔诺伯格辖区的难民激增;别告诉我、这和你没有关系!
“你会如何辩解呢?这是暴力的革命?这是必要的牺牲?这是正义的报复?你所许诺的天国,我还没有看见;但是你所造就的‘代价’,已经是尸横遍野了。
“你们选择了斗争,你们足够勇敢,而我,还有不愿失去的东西,我在害怕。我年纪很大,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而且老眼昏花,识人不明。
“我曾将几十年的光阴奉献于变着花样地杀人、而不自知;也请恕我愚昧,我还没有看出来,你们这条路所流的血,会比先皇的路更少吗?你们所走的路,会比先皇更高明吗?
“如果你们希望谈一谈,就叫博卓卡斯替来,我要确定他的想法。我能活到这把年纪的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如果一个小年轻找上了我,我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就轻易说服!”
……
霜火回到了街头,他向弑君者说道:
“我感觉比第一次谈判顺利多了,毕竟这次没打起来。”
“难道一定需要爱国者先生过来,谈判才能有结果吗?”
“不能让爱国者先生来谈判……”
“也对,他要是进入切尔诺伯格了,那就说明攻城已经开始了。”
“万一他知道了我和将军大打出手的事情怎么办?他一定会手撕了我的。”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谈判不会一蹴而就,这很正常。而且他的性格比爱国者老爷子好一点。”
“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们自家的那个老爷子,现在只是说话不多了……你要是真和他聊几句,你就知道了,想说服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在表达观点时,就像是在传递不可违背的命令。”
“那塔露拉当时怎么说服他的?”
“他当时只是觉得,跟着我们的那些感染者需要保护……也许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法完全获得他的认可。”
“哦。那你想出办法劝说赫拉格老爷子的办法了吗?”
“继续尝试,会有办法的。”
“我现在就有一个办法,他不是有个女儿嘛……”
“柳德米拉,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直的人!”
“你想哪去了?我是说先讨好他的女儿,说不定就容易让老头子回心转意了。”
“那我们怎么做?提着几箱瘤奶去登门送礼吗?”
“你怎么又开始胡扯了?我现在确实有个思路……”
1093年6月23日,切尔诺伯格,下城区弗拉基米尔大街,15:23
街道上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弑君者被粗暴地扔出了窗外。
“无耻的狼崽子!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住处的!给我滚开!”
赫拉格抄起名为“降斩”的大刀冲了出去。
“……我不是狼,别搞错我的种族……将军,将军!将军快住手,我……我只是来送礼的。”
“恐吓?我不吃这套!”
弑君者反思了一下自己行动出了重大差错的原因——首先,要怪霜火,他居然不指出计划的缺陷;其次,要怪霜火,在之前的谈判中都没让她说上话,导致赫拉格不了解自己;最后,要怪霜火,出了事居然不来接应自己。
赫拉格拔刀瞬斩,纸盒中的披萨被切成了六块、散落在街上各处,几片腊肠还掉在了弑君者面前。
“将军……听我说……”
在白天的大街上,赫拉格不敢有大动作,但是瞬发般的居合依然威力十足——在常人看来,这只是刀鞘微微颤动了一下。
赫拉格再次用手掌扣住刀柄,这一斩下去、通心粉漫天飞舞,迸出的博洛尼亚酱宛如粘稠的血浆。
弑君者将各类包装袋朝边上一扔,跑进小巷里,赫拉格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她。
长刀抵住了弑君者的面门,她的口罩被一刀两断。
“怎么不抵抗了,小崽子?今天你的同伴不在,我随时能取你的命。”
“将军,我真的没有敌意……”
“不准动!你手上是什么?”
弑君者终于动用了最后的保底手段,她刚才已经接通了通讯器。
赫拉格尝试破坏掉弑君者手中的装置,迅捷的斩击划伤了她的手。但是破碎的装置却冒出了烟雾……
“障眼法?”
通讯器被藏匿在了另一只手上,另一端传来了爱国者的声音:
“滋——弑君者,城际通讯的代价十分昂贵,而且这会加大我们被发现的风险。希望你传递的信息拥有足够的价值……”
长刀再次抵住了弑君者的脖子,但是她却不慌不忙:
“赫拉格将军,我们好好谈谈吧。”
“将军?是你吗?”
赫拉格缓缓收起了刀:
“是我,博卓卡斯替。”
1093年6月23日,切尔诺伯格,上城区商业街,14:50
柳德米拉似乎有十足的把握,霜火干脆放心地任务交给了她。
他自己则找了一家咖啡馆、悠然自得地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没有任务,没有史尔特尔,这样的日子才舒服啊。”
这杯拿铁的奶泡上还做了精美的拉花,以至于霜火品味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生怕破坏了图案。
他已饱尝生活中的苦涩,因此这杯蕴含了两份浓缩的拿铁、对他来说充满了香甜的气息。
“喂,这边的地方是属于我们的,就算你年纪大一点、也不能占了我们的地盘。”
霜火回头一看,是两个乌萨斯女孩……看着不像是什么好孩子,年龄应该比伊诺、萨沙略小一点。
“你们谁啊?我都坐这半天了,你们也没有提前占座啊?”
“你要是知道我们的名号,肯定就会乖乖让开了。”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啊?”
“我是凛冬将军,索尼娅!”
“我是烈夏将军,罗莎琳!”
自称凛冬将军的女孩继续说道:
“听说过乌萨斯学生自治团没有?要是得罪了我们,你就别想在这混下去了。”
“凛冬和烈夏是吧?”
“是啊。”
“春将军和秋将军呢?”
“你要是愿意乖乖听我们的话、好好帮我们拓展势力,可以考虑送你一个封号。”
霜火来了兴致:
“姑娘们,我手头有苏沃尔伯爵的封号和赫沃斯托夫伯爵的封号,你们想不想要?”
“吹牛……看你的样子,怎么可能和伯爵扯得上关系?你上过贵族学校吗?”
“没。”
“那你就是在吹牛。”小凛冬不依不饶。
“大部分贵族都在学校之外,要不我和你们讲一讲他们的故事?你们喜欢喝点什么,我请你们。”
“就算你请客,我们也无法完全原谅你侵犯领地的行为。”
小烈夏则说:
“我不要咖啡,喝一口就睡不着觉了。”
“两杯蒸汽奶吧,香草口味的。”
霜火点了单,然后和这两位小姑娘吹起了牛。小姑娘们不知道的是,他吹过的牛其实都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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