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白庭玉的回信里交代了温长宁走之后自己的事情。
这封回信很厚,厚厚的一沓,千言万语道不尽的内容,他似乎想将这几年断联而积攒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想全部告诉温长宁这位他一次都没有见过的朋友。
从始至终至纯至善的白庭玉对温长宁好像从来都是赤诚相待的。
信纸上的内容是第一人称。
在温长宁眼里他说:
顾家倒台、新帝登基,父亲不愿我倒霉地沾染京城的是非,让我出远门行万里路。东西南北中我选了一路北上……
途中听闻有一座感染天花的府县,在那里我用你曾经提及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可叹黎民百姓,将死之人也只能尝试,牛痘的法子确实很好用,我也算欠你一条命。回来后圣上问我,我说是在途中一位江湖郎中告诉我的方法,之后我被直接任命为太医院御医……
四海为家的日子里我走走停停,从前我不闻不问、一心痴迷医术,现在想来太自私,……终于抵达了最后一个目的地漠州,心里有些雀跃,我悄悄打听了他的消息,却不巧发现他刚离开野山村,不知去向。
……在漠州城中我结识了回春堂的习老大夫,习老心善,他收留了我半个月,自始至终他以为我也是个江湖郎中……没想到那些医书已经贩卖到这里了。家里来信催我回去,我不能再待在这里等你回来了,我要走了,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得知你的消息。
走之前我没有忍住,问了习老关于你的事情,他看我认识你、又像是个好人,向我透露了一些,没想到他亲眼见过你啊。我没有问他你长什么样子,觉得如果有可能你以后会让我知道的,所以我怀揣期待的心情等待着那一天。
……宫中当差规矩繁多,事事要谨言慎行,相较之下行医四方虽苦,但我更喜欢它,可是太医院里有很多我要学习的地方。我曾经设想了一下,感觉如果是你来,以你的性格想来是不会适应的……
我没有对他人说过这件事——其实我心里是打算过几年辞官的,因为他们肯定会觉得我傻,但我想你不会这样想,所以我只告诉了你。
……顺带替我向你身边那位问好。
很高兴你回来了,信友。
读完信,温长宁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可奈何地亏欠,所幸一切都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等到时候,他会和白庭玉见面的。
……
顾长晏第一天上任报到时,外面天都是乌漆麻黑的,起床的时候温长宁简直睁不开眼睛,他一想到今后顾长晏每天都要这时候去上班,就更替他生无可恋了。
可是今天是有意义地一天,温长宁“舍命陪君子”,送一送第一天上班的顾长晏。
他跟着顾长晏一起起床穿衣洗漱,他照旧从劲装,顾长晏穿青色官袍,别说,这人更加好看了。
吃过饭,温长宁在顾长晏的掩护下钻进骡子车厢里——马太贵,两个穷光蛋买不起了,而且高头大马除了洋气,性价比不高,两个无所谓地人索性心想算了。
新雇的近五十岁的车夫在外面赶车,温长宁这时候倒不困了,顾长晏帮着撑着车帘,他向外瞧: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
路宽,路上没多少车。
但是越靠近皇城,马车就多了。
行吧。他心想。
温长宁饶有兴趣地瞧下来,发现这条路上阶级分明,官小的让路官大的,身份低的让家族贵的。
不用见着马车里的人,他单从外在的马车装潢和规制就可以瞧出个七八分。
行吧,反正他们谁都要让。
看够后温长宁回过身将头靠在顾长晏的肩膀上。
顾长晏见状也没了兴趣一起看外面,放下手后帘子自然垂落,他低头挨着温长宁的头小憩一下。二人头挨着头,亲密无间的样子,如出一辙地轻合眼休息。
不知过去多久,骡车到达翰林院大门处,这处也离皇宫正门近。
经车夫在外面出声提醒,温顾二人才清醒过来下车,进衙门。
之后翰林院的官仆带顾长晏参观了一圈这里。
温长宁在旁边跟着听导游讲解,牢牢记下了这里的一砖一瓦,力求之后不迷路。
之后顾长晏回到办公的院子。
不是他不想向最高上峰报道,而是翰林院的一把手汤大人,未至。
汤大人是正五品翰林学士。
顾长晏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发现自己是同屋来的最早的人,其他两张桌子的同僚也未至。
他渐渐有些明悟了:如果今后他学习了诸位同僚,也就不用起这么早了。
温长宁稍微转了一圈回来,心想:看来从古至今“摸鱼”都是人的天性。
这个时间点有官阶的没几个。
他本来还想看看有没有认识顾长晏的人呢。
但是温顾二人也明白翰林院本来就清贵——清闲又贵重。
而在温长宁乱转翰林院的时候,顾长晏拿了一本书在自己桌前看了起来,也算是打发时间。
三年没使唤他人,凡事都亲力亲为的顾长晏在仆从给他添茶时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多谢”。
然后看着因为他这一句谢,吓得有些无所适从的仆从,顾长晏无奈地想扶额,他不知不觉间跟着温长宁学了好多。
幸好缘生不在。
和温长宁相处久了他快忘了这才是大祈的常态——等级森严,阶级分明。
顾长晏挥手让这人退下前告诉这人以后他自己倒茶,水壶里的水没了再让他帮忙。
那人顺从退下。
温长宁回来。
之后一把手回来,顾长晏去前院找他。
顾长晏行礼,“汤大人,下官顾风起前来赴任。”
汤大人五十左右,清瘦留胡,眉目严肃,看上去不拘言笑的样子。
又是一个很符合温长宁心里对古代官员留存的“刻板印象”的人。
此刻汤大人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眼前之人。
三人间的氛围诡异地安静极了。
近看更像了,汤大人心里忍不住地冒出这个想法。
时间凝滞的有些久了,顾长晏微笑,语气和表情一般无辜至极的主动出击:“大人一直盯着下官的脸,是下官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而他心里门清这位当了至少十年学士的大人此刻的想法,他们从前见过好几次,想来汤大人的记性并不差。
汤泰心情复杂道:“……并无。是叫顾风起吧,你可有字?”
顾长晏答:“并无……下官无亲无友也无恩师,并未取字。”
汤泰:“……”更可疑了。
可是不能探究。
作为上峰汤泰稍稍安慰并勉励了一下这个叫顾风起的,片刻后说:“……你回去吧。”
他真是年纪大了,要缓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长得像点怎么了。
顾长晏又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