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巧巧忙摆手:“养马的门道我可不懂,还得靠你们营里老把式盯着。不过这两样掺着喂,准比单吃干草强。”
这话引得兵汉子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我老家驴子吃苜蓿,拉磨都比别家快半时辰!”
“去年冬里大雪封山,全靠燕麦粥撑过来的......”
晏陌迟策马跟在马车旁,听余巧巧给梅成功比划:“苜蓿根扎得深,能把盐碱地的硬板土搅松软。等过两年地养肥了,还能轮种小麦......”
暮色里姑娘的嗓音清亮亮的,说到兴起时手指头在掌心画圈圈:“先顺着垄沟撒苜蓿籽,来年开春......”
他突然想起临行前康婶拽着他袖子念叨:“巧丫头打小认死理,您多担待。”当时只觉得这姑娘倔得烦人,如今瞧着她在暮色里神采飞扬的模样,倒品出几分可爱来。
“晏公子?”余巧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才说的记下了?”
晏陌迟猛回神,正对上姑娘家亮晶晶的眼睛。晚风掠过她散落的碎发,带着盐碱地特有的咸涩气息。
“记下了。”他别过脸轻咳一声,“开春要带二十把铁耙,三百斤草籽。”
余巧巧满意地缩回马车,没瞧见年轻郎君发红的耳尖。梅成功冲手下挤眉弄眼,被晏陌迟甩过来的眼刀子吓得一缩脖。
盐碱滩渐渐隐入夜色,马车吱呀呀碾过冻土。余巧巧摸着装满种子的麻袋,恍惚听见康婶在耳边唠叨:“姑娘家成天野在外头,看哪个婆家敢要?”
她望着前头晏陌迟挺拔的背影,突然笑出声。等把这片荒地变成宝,还愁找不着好人家?
梅成功正待开口,忽地收声勒转马头向后张望。车外士兵们齐刷刷举起兵刃,甲胄碰撞声连成一片。余巧巧瞥见晏陌迟绷紧的下颌线,压低嗓子问:“出什么事了?”
“西面有十余骑追兵。”晏陌迟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
话音未落,梅成功已暴喝出声:“全速前进!”车辕猛地一震,八匹骏马撒开蹄子狂奔,车帘被疾风掀得啪啪作响。余巧巧攥着衣角的手沁出汗来,车底板传来的震动让她数度撞上车厢壁。
“笃”的一声,三棱箭镞穿透榆木车板,寒光闪闪的箭头离她裙摆仅三寸。马车骤然减速,外头传来金铁相击之声。晏陌迟突然扣住她手腕,带着人从车窗翻出。两人顺着斜坡滚进枯草丛,沾了满身残雪。
梅成功瞥见他们脱险,长枪横扫逼退两个攀车的北翟兵。这些蛮子素来三五成群劫掠商队,今日竟出动整支小队深入边境,定是得了什么风声。他暗骂自己轻敌,眼下只能指望那冷面侍卫护得住余姑娘。
余巧巧仰面躺在积雪未化的草丛里,草梗扎得脸颊生疼,寒气透过棉衣渗进脊背。晏陌迟单臂撑在她身侧,呼吸轻得几不可闻。杂沓的脚步声贴着草尖掠过,远处厮杀声里混着胡语叫骂。
待周遭重归寂静,晏陌迟突然拽着她猫腰疾走:“弓手在东南角,别抬头。”
余巧巧盯着他染血的袖口,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钻进杨树林。枝桠间漏下的月光像碎银铺了满地。
“不是说聚在一处更稳妥?”她喘着气扶住树干。晏陌迟反手按在剑鞘上,目光如刀刮过林间阴影:“十二骑配双弓手,聚着等箭雨么?”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人按在树后。五道黑影从灌木丛中钻出,弯刀映着冷月泛起青光。余巧巧死死捂住嘴,看着晏陌迟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那剑刃薄得好似能透光,抖开来竟有三尺长。
领头的北翟兵突然顿住脚步,鼻翼翕动着转向他们藏身的老杨树。晏陌迟剑尖轻颤,在对方举刀的瞬间疾刺而出。余巧巧只听得衣袂破空声与金属撞击声混作一团,再睁眼时,最先扑来的蛮子已捂着喉咙栽倒。
剩下四人呈合围之势逼近。晏陌迟旋身避开斜劈而来的弯刀,软剑如银蛇缠住敌人手腕。惨叫声惊起夜枭,第二个北翟兵抱着断手滚进枯叶堆。
余巧巧缩在树根处,布包里的药瓶随着打斗声叮当乱响。
第三人趁机掷出短斧,晏陌迟偏头躲过,斧刃深深楔入树干。软剑顺势划过偷袭者腰腹,血珠溅上他苍白的脸。
最后两个蛮子对视一眼,突然分头扑向余巧巧。晏陌迟瞳孔骤缩,剑光暴涨如匹练,先截住左边那人咽喉,反手掷出匕首钉穿右侧蛮子心口。
余巧巧盯着距自己仅半步的尸体,喉头发紧。晏陌迟扯了块衣襟擦剑,突然侧耳倾听:“东南方还有马蹄声。”他抓起余巧巧手腕继续往密林深处钻,“梅将军应该突围了,我们往鹰嘴崖方向绕。”
两人在乱石堆间穿梭,背后追兵的火把光忽明忽暗。
余巧巧跑得肺叶生疼,冷不防被晏陌迟拽着扑进山洞。洞外传来胡语交谈声,有个沙哑嗓子说了句什么,接着是箭矢破空声。晏陌迟突然闷哼一声,温热血迹滴在她手背上。
“你中箭了?”余巧巧摸向随身布包,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瓶。晏陌迟按住她要取药的手,摇头示意噤声。洞外脚步声渐远,他这才借着月光查看伤势——箭簇擦过左肩,划开三寸长的口子。
余巧巧抖着手撒上金疮药,用撕下的裙摆草草包扎。晏陌迟任由她动作,突然开口:“怕吗?”
“怕。”余巧巧系紧布条,“但更怕变成累赘。”
远处传来悠长的狼嚎,晏陌迟往洞口撒了把驱兽粉:“天亮前能到驻军岗哨。”
他望着蜷在角落的姑娘,“闭眼歇会儿,我守着。”
余巧巧把布包垫在脑后,听见洞外风声裹着零星的马蹄声。
她突然想起药铺后院里晒着的三七,想起阿爹常说乱世行医如履薄冰。
眼皮渐渐发沉时,恍惚听见晏陌迟低语:“今日之事,定给你讨个公道。”
余巧巧后颈汗毛倒竖,晏陌迟周身散着股煞气,活像头随时要扑食的狼。
“追到这份上,都宰了吧。”
软剑抖出个银花,剑鸣声听着都瘆人。北翟兵哗啦啦散开围成圈,刀刃映着冷月寒光。
余巧巧缩在树根后,耳朵竖得老高。刀剑相撞的脆响里,突然爆出声惨嚎。她攥紧衣角——不是晏陌迟的声儿,该是撂倒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