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探路的亲兵举旗示警,梅成功抽出腰间弯刀:“余老板且坐稳了。”
刀锋破空声里,余巧巧突然被塞进个冰凉的物件——是把嵌着红宝石的匕首,鞘上缠枝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三年前南唐细作混进大将军府。”晏陌迟终于转过头,眸色比匕首更冷,“趁乱摸进书房的,是个扮作歌姬的十六岁少女。”
马蹄声如惊雷渐近,余巧巧攥着匕首的指节泛白。她忽然嗅到晏陌迟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沉水香竟催人作呕。车外传来金属碰撞声,像是梅成功在试刀。
“后来呢?”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大将军亲手斩下她头颅时,血溅在《齐民要术》抄本上。”晏陌迟指尖抚过车壁暗格,机关弹开露出本染血书册,“那本书,现在收在帅帐虎符匣中。”
余巧巧胃部翻涌,慌忙掀帘透气。
朔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迷蒙间看见梅成功横刀立马的背影,玄色披风猎猎作响恍若战旗。远处雪丘后转出二十余骑,驼铃在风中碎成残音。
“是西域商队!”亲兵欢呼声里,晏陌迟忽然扣住她手腕:“记住,真正的危险从不起于刀剑。”他掌心温度透过纱布传来,烫得惊人,“朝堂上递过来的毒酒,比南唐的弯刀狠辣百倍。”
商队头领的狐裘镶着金边,举着通关文牒与梅成功交涉。余巧巧望着文牒上朱红官印,突然想起原着里那株天山雪莲——本该由西域商人在元宵节前送入京城的贡品。
梅成功扬鞭指向前方雪原,玄色披风扫过枯草发出裂帛声:“余老板这身板经不起马背颠簸,这车轱辘还是特制加棉的!”
车辕上新包的麂皮在雪光里泛着暖黄,晏陌迟忽然睁眼,眸中映着车壁螭纹的冷光。
余巧巧被颠得咬了口锅盔,麦香混着椒盐在舌尖化开。车帘缝隙漏进的雪粒子扑在羊皮水囊上,凝成细碎冰晶。她摩挲着斜挎包里裹着油纸的罗盘,听见车外马蹄声渐疏时,冻土已在车底碾出十里辙痕。
“到了!”梅成功掀帘的刹那,北风卷着雪沫灌进来。余巧巧眯着眼望去,莽原尽头卧着条银蟒似的冰河,河床碎石在薄冰下泛着青灰。她踉跄着跳下车,鹿皮靴陷进雪窝的触感让她想起春耕时踩进秧田的松软。
冻土在她指缝间簌簌滑落,混着未腐的草根与碎砾。
余巧巧跪坐在雪地里,鼻尖几乎贴到土块——腐殖质的微酸混着硝石气息,是上等旱田才有的味道。远处传来梅成功压低的笑:“晏兄你瞧,余老板拜土地爷呢!”
晏陌迟垂眸望着那截露在斗篷外的绯色发带,忽然想起三日前药庐里,她捧着《泛胜之书》熬红的眼。灰鼠毛领被北风吹得翻卷,他伸手掖紧时触到领口针脚——前日这斗篷送来时,裹着张字迹歪扭的笺:抵你试药钱。
“往北一里......”梅成功话音未落,余巧巧已攥着通草纸包奔向河岸。冰面下气泡凝成琥珀,她凿开冰层时,碎冰碴溅在缂丝斗篷上,惊得晏陌迟指尖微颤——这料子原是御赐的贡品,五年前中秋宴上染过鸩酒。
梅成功蹲在河滩石上,看余巧巧将通草纸浸入冰水:“这丫头比军医验伤还仔细。”话音未落,忽见余巧巧捧着浸透的纸包转身,冻红的脸颊绽出梨涡:“这土能种冬麦!”
朔风掠过冰河卷起雪尘,晏陌迟望着她发梢凝的冰珠,忽然想起那夜她赤脚站在院里,说“要买三十车豆饼肥”时的神情。梅成功正欲搭话,却见亲兵策马奔来,马鞍旁悬着的信筒漆封赫然是朱砂虎纹。
“报!南唐游骑昨夜突袭河西驿!”
余巧巧手中通草纸落进冰窟,墨色字迹在激流中洇成团雾。
晏陌迟玄色斗篷扫过冰面,腰间玉珏撞出清响:“河西驿距此二百里,梅将军——”
“余老板莫慌!”梅成功翻身上马,玄铁护腕反射着雪光,“老子这就去会会那帮孙子!”他甩出枚青铜虎符掷给晏陌迟,“劳烦晏兄护着余老板回营!”
冰层在铁蹄下迸裂,余巧巧望着梅成功远去的背影,忽然抓住晏陌迟袖口:“河西驿......是不是运粮的要道?”她指尖沾着冰河泥腥,在缂丝纹路上留下道污痕。
晏陌迟凝视着虎符上“祁连”二字,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彼时他攥着染血的军粮账簿跪在御前,而此刻掌心躺着能调三千精兵的符令。
冰河倒映着流云,他忽然轻笑:“余姑娘可还记得,我说过要你做擅长的事?”
余巧巧的鹿皮靴在冰面上碾出细碎裂痕,冰层下暗流涌动声似远古呓语。她俯身掬起一捧碎雪,任其在指缝间簌簌滑落:“春雷催苗,夏雨润穗,秋霖沤肥——”雪沫折射着日晖,在她睫羽上凝成七彩光晕。
梅成功玄铁护腕撞出清响,战靴碾碎河滩冻土:“余老板莫不是得了土地公托梦?”
他望着远处盐碱地泛起的霜白,像望见阵前倒下的同袍,“那鬼地方连骆驼刺都活不过三季。”
余巧巧忽然旋身,绯色发带扫过晏陌迟襟前沉水香。她指尖还沾着冰碴,却在虚空中勾勒出连绵青纱帐:“梅将军可见过碱蓬?这种草能吸盐如饮水,待其枯败翻作绿肥,三年便能化碱地为良田。”
晏陌迟望着她冻红的鼻尖,忽然想起御书房那盆枯死的素心兰。彼时他说“此花生性畏盐”,而今眼前人却说盐碱地里能种出牧马草。
“当真?”梅成功攥弯刀的手背暴起青筋,刀鞘上南唐人的血垢簌簌剥落。余巧巧退后半步,鹿皮靴陷入雪窝的触感让她想起春分踩秧的松软:“将军可曾留意,盐碱滩边缘总有几丛矮莎草?”
晏陌迟玄色斗篷忽被北风掀起,露出内衬银线绣的祁连山舆图。他伸手欲扶摇摇欲坠的余巧巧,却见她已灵巧地攀住冰裂处凸起的玄武岩。
“此去西行二十里,便是‘鬼见愁’盐沼。”梅成功摩挲着刀柄上的狼首雕纹,“上月巡防队在那折了三个兄弟——不是南唐人,是流沙。”
余巧巧攥着浸透的通草纸包转身,冰水顺着指缝滴在晏陌迟的缂丝斗篷上,晕开深色痕迹。她忽然想起老郎中说,这人身中七种剧毒却能谈笑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