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坐在营帐内,前世上金融课时,老师说过:“只要有问题,再完美的账面,总会在细节里露出痕迹。”如今时间紧迫,他很清楚,拖延一天,对方就多一分掩盖真相的机会。
“没Excel,算账全靠手……”他低声嘀咕,揉了揉腕子,脑中浮现前世的审计手法——抽样、交叉验证、异常检测:“这破账,搁现代分分钟露馅。”
林萧深知这四部联合查案,户部、工部、御史台各怀心思,自己若不抓紧,怕是会被推去背锅。
“叫张进来,我有话问他。”林萧抬头,对一旁的张年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心中已有打算:张进是泰安县令,所有账目都得经他手,要解开这团乱麻,从他入手最直接。
一炷香后,张进踏入营帐,青袍微皱,脸上带着几分恭敬的笑,似乎早料到这一幕。身后跟着县丞李全,捧着一摞单据,厚厚一叠,显然准备充分。
“林大人。”张进拱手,语气沉稳,带着几分官场圆滑,“下官知道大人查账心切,连夜整理了凭证,请您过目。”他一边说,一边朝李全示意,李全小心翼翼将单据放在桌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萧瞥了那摞单据一眼,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张县令效率很高嘛。昨日我刚翻了账簿,写得十分模糊,今儿凭证就送了来,看来你真是在用心为朝廷办事啊。”这话表面像夸奖,语气却藏着几分讥讽,似刀锋轻划,透着大理寺的审讯锋芒。
张进笑了笑,似乎没听出话外之意,答道:“大人明察,修堤开支巨大,这笔银子是买石料、木材和人工用的,账目赶得急,有些地方没写详细,下官连夜找了这些凭证出来。”他站得笔直,腰杆硬朗,显得很有底气,像是早已备好说辞。
林萧没再理他,转头看向李全:“李县丞,把凭证放这儿吧,我要亲自查看一番。”他心里暗想:张进应对自如,账面恐怕收拾得很干净了,问题多半藏在细节里。
前世学的“三重核对法”——账面、凭证、实物,三者必须一致。如今账面看着没问题,凭证得仔细查看了。
他拿起一张单据,纸张略显陈旧,像是放了一段时间,但墨迹却还清晰。上面写着:“某年某月,购石料二百车,计六千两;木材五百根,计五千两;人工及杂费,计七千两,总计一万八千两。”落款是泰丰商行。他翻开账簿对比,条目完全一致,总额吻合。
林萧抬头看向张进,语气平淡却藏着锋芒:“张县令,这单据跟账簿对得上,二百车石料六千两,五百根木材五千两,外加人工杂费七千两,一万八千两,都是泰丰商行供的货?”
张进点头,答得流畅:“正是如此。泰丰商行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商行,修堤材料大多从他们那儿采购,价格合理,数量准确。”
林萧“嗯”了一声,低头再看单据,心里却起了波澜。价格表面没大问题,二百车石料,每车三十两,算上运输和人工,符合行情;五百根木材,每根十两,也在正常范围;人工杂费七千两,修堤雇几千人干几个月,也说得通。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像是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他随意问道:“修堤用料可不少,泰丰商行供了这么多材料?”
张进略一停顿,像在斟酌言辞,才答:“是的,修堤花了半年时间,材料是分批采购的,泰丰商行供了大约总数的七八成。”
林萧点点头,挥手道:“好,单据我收下了。张县令辛苦,先回去吧。”他语气温和,眼中却闪过一抹冷光,透着大理寺司直的审慎。张进拱手告退,李全紧随其后,营帐内重归寂静。
张年忍不住低声道:“大人,这张县令送来的单据,瞧着没毛病啊。”
林萧冷笑:“那是他想让你觉得没毛病。”他摊开单据,指着“人工杂费”七千两,“这笔账,名目模糊,占了总数的四成,哪有这么粗的开支?还有这泰丰商行,账面对得太齐整了,齐整得像演戏。”
他起身,目光落在单据上的“泰丰商行”四字,心头暗忖:查账三部曲,账目、凭证已验,接下来得看实物。
账面再干净,实物总会露出破绽。他低声吐槽:“要搁现代早被大数据揪出来了。”
未及细想,营帐外一阵喧哗,一瘦弱少年挤开人群,扑通跪下,哭道:“林大人,求您查我爹的死因!他修堤时摔死,可我娘说,他是被人害的!”
林萧一怔,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衣衫褴褛,眼神却倔强。他走近,温和道:“你叫什么?慢慢说。”
小安咬唇,泪水在眼眶打转,似在压抑巨大的悲痛:“我叫小安,我爹叫赵石头,干了二十年工匠,修堤从没出过差错。那天他回来,满脸不对劲,悄悄跟我娘说,石料有问题,送来的货不对账,怕有人拿了银子。
他想去找管事理论,可……可当晚就摔死了!”他声音猛地拔高,瘦小的身子颤抖,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我爹那么小心的人,怎会失足?大人,他定是被人害的!”
林萧喉头一紧,少年这双眼睛,让他想起昨天见过的孤儿,无依无靠,却倔强得叫人心疼。他轻拍小安肩头,沉声道:“我听明白了。你爹的事,我既听见了,就不会不管。你可还有其他线索?”
小安抹了把泪,哽咽道:“我娘说,爹死前几天,常跟一个叫老李的工友嘀咕石料的事。爹死后,老李也不见了……大人,我求您查查!如今爹没了,我娘整日以泪洗面,我……”
他低下头,声音细如蚊鸣,“我怕再没人给我们撑腰。”林萧鼻尖一酸,他听惯了冤情,可这少年的泪水和那句“没人撑腰”,仍像针扎进心头。
他扶起小安,郑重道:“小安,我答应你,定查清楚你爹的死因,也查清这石料的猫腻。”小安愣住,泪眼瞪大,随即重重磕头,额头撞在尘土上,闷响刺耳:“谢大人!谢大人!”他爬起身,踉跄跑远,瘦小的背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透着孤单却又燃起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