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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看向徐清泉,缓声道:“阿翁,以往祖父教导我,考取功名,深入市集,忠君爱国,便能强国救民。”

“这些年,我一直这般做得。可到头来,不过是雾里看花,水里捞月。”

“这场劫数,看着芙儿,我便想明白许多。”

“既然皇权阻碍大顺,为何我还要屈于皇权?”

宋易安眸光幽深,梦里,他亦是为推行新法殚精竭虑,却被司马家压制。

直到司马府败了,他以为便是大展拳脚之时,却被顺神帝忌惮。

上天让他看透这一切,他却依旧走着老路,即便完善了新法,步步谨慎,甚至将顺神帝身边近侍亦纳入麾下。

可终究还是逃不过罢免的命运。

且顺泽帝待他父皇所选臣子,避之不及。

这般步步经营却落得这般下场,他不甘!

芙儿回京要报复高家,他更得手握重权,方能助她,亦助自己。

“你这般说,难不成你想做皇帝不成?”徐清泉皱眉道:“我不过一郎中,可没这般大能耐。”

“宋某哪里有资格做皇帝。”宋易安哑然失笑:“芙儿曾说,向上管理,若帝王不按正路走,那便想法驱使他走回正路。”

“我且私以为,高靖逸这般急躁易怒的性子不适合做帝王。”

“既然不适合,那便向上更替。”

徐清泉虽未做过官,却骨子里依旧是忠君爱国。

即便徐家遭此大难,他亦以为不过是命运使然。

听此言论,他瞪大了眼,轻呼:“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是谋逆!”

想来是帝王选官,哪里有官换帝王的?

宋易安却摇头驳道:“我不过是为大顺择明君,何来谋逆之说?”

“我不为己,只为民。”

“待新君能定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我自还权于君,绝无二话。”

徐清泉喘气,瞪大眼盯着他,实难消化这般大逆不道言论。

半晌,才问:“宋易安,你到底要老夫做甚?”

宋易安眸光闪烁,说:“阿翁于大顺行走,救死扶伤,自有许多百姓信服你,亦有不少郎中听你调遣。”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新法推行,吕俭自有许多破绽,若这破绽引得民怨而异动……”

徐清泉眉头皱得更紧,他们入汝州时,路过市集时便听得许多人吵闹。

他担心是追捕士兵,便让刘掌柜去打探。

刘掌柜凑上前去听了一阵,禀告:【堂主,他们在闹那强甲法。说是如今春荒农闲,原本说好是跟着教头练练拳脚,如今却听说,新皇登基,不日便要与西夏开战。】

【他们白日要营生,夜间却被拉去操练,一日复一日,身体吃不消。这才多久,就要上战场,明摆着让他们去送死。】

【且这强甲法还未搞明白,汴京又传来旨意,推行征募法。因而引得汝州百姓不满,乃至异动。】

徐清泉忽而想到,芙儿曾说那青黄法受阻时,宋易安就于各州派去了巡检。

这汝州闹得这般动静,汴京却无人知晓,这都聚众异动了,亦未见汴京的人来。

那这巡检是做啥去了?

“你……”徐清泉怀疑看向宋易安问:“你早就在行事了。各州巡检皆是不得志的次等进士,都是你安排的人。”

“眼下这汝州民怨四起,巡检未出声。各州是不是亦将紧随其后?”

“宋易安,你口口声声说为民,便是这般逼迫百姓?”

宋易安面色一变,沉声道:“阿翁,不是我逼迫。高靖逸登位,不同于先帝,他不会全然信我。”

“如今我无权无势,如何行事?且新法虽是我定的,但细枝末节尚未完善,他登位以来急功近利,可这罪责却怪在新法上。”

“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未起异动,我如何重返朝堂?”

宋易安亦是被高靖逸逼得无法,方才出此下策。

他如今被罢免,手中可用之人亦不过这一批无实权的巡检。

可如他所料,高靖逸与吕俭皆是冒进之人。

若不是他们冒进,他又如何能施以此计?

“当初科举革新时,芙儿便说过,要闹便闹大,不闹大还不如不闹。”宋易安沉声道。

徐清泉见他张嘴芙儿闭嘴芙儿,只觉念得他脑瓜子疼。

“听闻你学识是你祖父亲授,如今行事却以芙儿意见为准则。”徐清泉忍不住刺说:“你那祖父若知晓,必然气得从坟墓跳出来。”

宋易安一滞。

徐清泉心内暗暗叹气,芙儿嫁给他,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去将刘掌柜叫进来吧。”徐清泉嘴里虽嘲讽宋易安,却依旧被他说服。

总归是……一家人。

“阿翁大义。”宋易安双手交叉,向徐清泉行礼道。

里间,范紫芙不知外方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论。

她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徐菘蓝。

原本白净的脸更加苍白。

“大姑娘,属下已尽力了。”张郎中叹气道。

先前引产便大出血,咬着那药草,他又铤而走险,与那妇人配合,方才保住性命。

谁知这一路奔波,即便已经十分注意,可抵不过徐菘蓝这败了的身子。

“我晓得的。”范紫芙轻声道。

“大姑娘,这产后大出血还不是最紧要的。”张郎中又道:“夫人每日以相思子为引,涂抹口脂,那毒已渗入身子。”

“眼下这身子亦不好再用药了。”

是药三分毒,任何药都是索她命的。

范紫芙双手握住那只冰冷又柔软的手,默默点头。

对徐菘蓝,原主没有多少印象。

可这份牺牲自己而守护女儿的心,范紫芙却十分熟悉。

范紫芙紧握住徐菘蓝的手,心内默默道:【阿母,我虽不是你真正的女儿。但冲着你这份维护之情,我亦会为你报仇雪恨。】

若不是高靖逸将她骗去松香殿,徐菘蓝亦不会这般决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良久,她才说:“张郎中,再想想办法。”

“阿母好不容易与阿翁再见,即便是……”她抿了抿嘴,平复情绪方才继续说:“即便是死,总要与阿翁在最后说说话。”

总归不能这般稀里糊涂死去。

张郎中迟疑不定,来回看了看她俩,才咬牙道:“法子倒是有,只是堂主不让用。”

“能清醒一个时辰,只是病情会更加恶化。”

“堂主不忍,只能这般拖着。”

范紫芙心一跳,手一紧,闭上眼片刻。

再睁眼时,看向张郎中说:“便用这般方法。”

“以她性子,她宁愿这一个时辰的清醒。”

张郎中垂眸答:“属下明白了。”

范紫芙走出房,见阿翁、宋易安与刘掌柜看着她。

她努力扯开嘴角道:“总归要有一人拿主意。”

徐清泉嘴唇微抖,神情哀伤,最终亦未说什么。

而前堂。

吕俭坐定,饮茶笑道:“柏元之才何以在这小小学堂做老师,不如随我去汴京?”

何柏元看着这个旧友,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少年郎。

“云策,我无大志,只想效仿老师。”

他师从范老,虽中一等进士,却选择来这汝州学堂。

吕俭手一顿,笑容淡了些,放下茶杯,抬眸问:“听闻你与汝州巡检亦是好友。”

“汝州百姓闹事,你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