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念慈安门前的小院还沉在露水里,青草湿漉,寂静安宁。
苏长安站在房间桌前,黑布眼罩,一身银袍。手指在三张信面上轻点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宁慈,这一封给你,告诉你我走了;这一封给安若歌,让你去递个情,顺便攒个脸熟;最后一封给咱薇主,配五坛酒十支雪茄,毕竟欠她天大的恩惠。”
然后来到院子里把饿霸收进御兽牌,
“饿霸,你先在牌里呆着,我去搞点新地图,再放你出来撒野。”。
苏长安纵身跃上房顶,最远处,云锦湖尚笼轻雾,湖心塔隐约可见,如一笔勾在天水之间的墨痕;而城东高塔之顶,一只雕形风向旗轻晃未止。
坊市间,商道宽阔处已见车马雏形——铜面花轿、檀木货车、镔铁战骑,尚未出动,却像一支支列阵待命的队伍,潜藏着即将爆发的繁华气息。
远至望楼,近至檐角,青砖灰瓦之间,藏着一整座城的呼吸与重量。
风起,天边初霞将云锦楼群的屋脊染成赤金,一如王冠落日,光焰初燃。
他在一处寺庙檐角借力一踩,整个人猛地拔高,在半空翻身一转,贴着高墙一掠而过,仿佛从天而降的一道锋光,穿破晨色,登上城墙之巅。
身后念慈安灯火未起,街角还有早起摆摊的老汉揉着眼,远处巡逻兵的号角隐隐传来。
但他不再属于这里了。
该道别的已经说过,该还的却没偿清,剩下没说出口的,都写在一封信里。
再多的留恋,走得多快都带不走;再深的执念,说得再慢也无法化解。
山林渐开,朝雾未散,前路仍埋在浅白微光里。他踏过石径、穿过枯枝,步子越来越轻,呼吸越来越长,身法顺着风律流动,像是与整个山野气息融为一体。
“七天后,万象城——”
“安若歌,记得别迟到啊。”
苏长安行走在天地之间,天为顶,地为图,脚步轻浮,眼虽盲,却步步有形。
他一边练功,一边走路。这一路,山川太美,风声太清,天色太有情,让他的脚步——多了些讲究。
他迈入一段滑石坡,脚下生风,低声道:“瞬神步,讲个出其不意。”
话音未落,脚尖一点青石,他整个人骤然一偏,像被风抽走似的,瞬息挪移三丈,堪堪避开前方塌陷的碎石堆。
薄雾从崖下蒸腾而起,前方是座孤崖,崖高数丈,下方云海翻涌,远处霞光正从云隙中溢出。
苏长安立于崖前,神识铺展,能“看”到那些漂浮于风口的断石,如一条断裂的棋盘。
风自谷底灌入,呼啸中带着潮湿的凉意。
他不急,嘴里叼着一根新折的翠竹叶,歪着头想了一息,忽地一跃而出,脚尖踏空,借着风力与真气连踏,身影在云间穿行,如临天际,轻巧却凌厉。
【踏神步】
这不是跳跃,是在云雾与风之间“走”过去。
山路转而入林,前方是一道飞瀑,自上百丈岩壁垂直而下,水声震耳,气浪扑面。
瀑布两侧崖壁湿滑,青苔密布,而正中水帘之后,隐隐有一道石缝通往后山。
这不是给人走的路——但苏长安想走。
他收了笑,神识一层层感知着瀑布水势的脉动,步伐紧贴水浪节奏,每一步都踩在水流与石壁交界的那条“生缝”上,轻灵踏入。
再往前,是一片寂静的竹林。
青竹高耸,阳光从缝隙中洒下,风一吹,整林子沙沙作响,如万枝低语。
苏长安在林中缓行,忽然身后传来异动,神识感知中,一头鹿型魔兽猛然撞破竹林,直冲而来。
他没有逃,反而脚步一错,【引神步】身形斜切而出。下一息,林中陡然浮现六道身影,或奔、或转、或跃,皆是苏长安的模糊分身,比之前多了三道。
魔兽追着幻影冲撞不停,片刻便撞断七八根竹竿,最后扑个空,愣在原地。
苏长安则早已绕过它身后,轻轻拍了拍它的脊背:“哎,我在这。”
虚实错位之间,魔兽根本摸不着头脑。
山道之后,是一片碎石河滩,白石错落,溪水清浅,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一群林鸟受惊而起,掠过溪面,一头灰狼悄然从石后扑出,直取苏长安后背。
他脚下一滑,身形如一团飘动的烟雾,来回转折、步步飘忽,每一次落脚都与前一秒方向大相径庭,连水面都没被溅起一滴。
灰狼扑了个空,撞进石堆,再爬起时,眼里已是迷茫——它完全搞不清这个人是怎么“飘”走的。
苏长安拍了拍衣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刚刚往哪儿走了。”
沿溪而下,是一道绝美的山谷,绿藤垂挂,鸟鸣声声,前方一头灵狐跃石而奔,嘴上叼着什么闪着光的东西。
苏长安神识一扫,是一枚灵晶。
“哎,小偷。”他一笑,脚下轻点,【追神步】整个人化作一抹流光般的影子,迅速追入。
不管灵狐如何穿林钻石,他始终以一种不动如影的方式死死咬着它的路线。
哪怕它跳跃、迂回、借树翻身,他的身影也始终贴着它的影子。
“你跑得掉我就把灵晶吃了。”他语气悠闲,脚下却寸步不让。
最终灵狐跳入溪水,苏长安未追,而是停在岸边,弯腰捡起对方藏在石缝里的那块灵晶。
日头偏西,天色泛暖。
苏长安赶路赶得挺惬意。正走在一片薄雾缭绕的山间竹道里,嘴里叼着一根苦得要命的茶梗,脚步悠悠,身法自然晃动,不紧不慢地把“赶路”演成了一场历练游山。
万象裂界将启,整个万象道途都开始热闹起来。
大岭以北,一道青竹掩映的小径盘旋入山,碎石错落,新草柔生,林雾翻滚如絮。
林间鸟鸣悠扬,忽然飘进一段女声诵咒,咬字诡谲,腔调直击灵魂深处:
“贱人所言皆虚,世男所行多瞎……心若朝阳,不与凡目同尘……”
苏长安一顿脚步,草梗在嘴角抖了抖,心里蹦出八个字:
——精神女权,道德压迫。
往前一“看”,一座半月石坛就隐在雾中。阵纹浮动,香烟缭绕。坛前站着个佛髻白袍的女修,面容冷峻,神色带恨。那咒声就是她念出来的,声调悲怆中透着咬牙切齿,像是在给某位渣男诵度。
她背后站着七八名女弟子,一水的“慈悲面容·不屑世男”脸谱,个个正翻着一本写着《贞眼真经》的古籍齐声朗诵。
苏长安刚想悄悄溜走,脚下“咔哒”一声脆响,灵阵瞬间亮起,一道光幕拔地而起,将他定格在阵心。
“外男擅闯香坛?!”那尼姑声音拔高,语气里满是激烈的正义感,“大胆无礼,绑起来,剜心问情!”
“姑娘别急。”苏长安举了举手,“贫道路过,并无观心之意,单纯迷路。”
那女修原本杀气腾腾,眼神却在落到他脸上时停住了。她盯着他那副戴着黑眼罩的脸看了几息,开口的语气温柔了几分。
“你……能看见吗?”
“听声音判断方位不算作弊吧?”苏长安咬着草梗,语气一点都不见慌张。
她眼中似有光亮一闪,“你真是盲人?”
话音一落,身后的女修们全都倒吸一口气,彼此交换眼神,像是某种宗门传说被验证了。
那白袍女子围着他走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男子若盲,不动女色;不动女色,则心无旁骛;心无旁骛,便可清修共悟。”
苏长安扯了扯嘴角。
她停下脚步:“说名讳吧。”
“苏夏,夏天的夏。”
白袍女子合掌一拜,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圣洁:“苏施主,你眼不能视,心不趋色,天缘所归,我玉贞观愿破例收录于宗,可为道侣。”
“破例到收徒还说得通。”苏长安眨了眨眼,“直接谈道侣,是不是跳了两集剧情?”
“观主尚远,可先共修。”她面色如常,话里没有半点玩笑。
“你们宗门,是不是把双修两个字念得太随意了?”
“是清修之侣,道侣非俗。”
“姑娘,你可能把‘盲人’误解成‘没脑子’了。”
“你拒绝?”她眉头动了动,声音压低。
“也不是拒绝。”苏长安把草梗从嘴角取下,语气认真了些,“是担心留下就要开始抄经抄戒、练功练胆,顺便每天交学费。”
她袖口一动,阵法再启,灵力如伞铺开。
阵光骤涨之间,苏长安已化作瞬影而出,衣袍翻卷,身影停在三丈之外,风姿懒散,落地无声。
“你不是瞎的!”
“我瞎得明白,傻得清醒。”他露出一个看破红尘的笑,“你再追,我就当你想抢婚。”
她气得拂尘都抖了一抖:“你不识抬举!”
“姑娘,眼睛看不见不要紧,心眼还是要开着。”苏长安作势要走,“你要是非要惦记我,下次咱慢慢聊,别一起就双修,我容易走心。”
话未落,已是一掠而去,只留下风中袍角掠影。
温清莲站在原地,指尖还紧紧缠着拂尘,眼神却早已追着那道身影飘了出去,像还没从那张脸里缓过来。
身后女弟子凑近,小声问:“师姐,他那张脸……是不是有点犯规?”
她眼里那点光彻底藏不住,连嘴角都带了点没能收住的弧度,语气轻飘飘的:“犯规?那是……花道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