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之上,九瓣花纹轮转得越来越快。
速度加快,不再每题之后留有喘息,签落即翻,连轴推进。
厅中气氛也逐渐绷紧。
——这是淘汰节奏已启动的标志。
第五题:人签。出场者答得拘谨,评分仅六点二,险擦及格线。
第六题:地签。少年文士答题沉稳,但“空论无策”,只得五点整,被落花默然请走。
第七题:又是赌签。
一位中年胖子,一身华服面具,五点七,当即淘汰。
赌签三题,已有两人折戟。
落落在苏长安耳畔轻声:“赌签太毒,死两个了。”
苏长安轻轻一笑:“不是赌签毒,是赌毒,。”
落落偏头:“怎么说?”
“人只要沾了赌字,脑子就没了。”
而此刻,灯心再翻,第八题落下。
“邪签。”
签轮定格,金光投下。
红罂瓣起,花灯再转,灯心轻震,金纹游走之间,签轮咔然定住。
玉盘之上,一道细光从彼岸篆纹中垂下,停在花座左列。
杜荀立于玉案之后,淡声开口:
“第十七号答题。”
厅中人略一侧目。
十七号花座前,一名青衣男子起身,未戴面具,唇角挑着笑,眼带寒光,面相俊朗,却透着一股倚赖锋利的轻薄气。
落落轻声道:“沈子琛,沈家子弟,沈家掌管云锦税赋总署,门阀根深。”
苏长安动了动手中折扇,语气随意:“又是个不戴面具的?”
“他不戴。”落落笑了笑,“这种纨绔巴不得所有人都记住他,根本不怕有人敢得罪他。”
“云锦城坊间私评‘三张嘴’,他占一席。油滑、毒舌、薄情,最擅顺风转舵。三年前在虎渡关,他酒后一句话把魏家商队弄得破产,但他一滴血都没沾。”
“他上场答题,不是为了夺魁,要么为了引仇,要么为了出风头。”
苏长安喝了口茶,没言语。
灯心之上,题目缓缓浮现:
【色签 · 第二题】
“花楼独坐,对面坐着你爱而不得之人。她温柔凝望,不语不笑。你只能说一句话,若她愿入房,你胜;若她无动于衷,你负。”
全场低呼声再起。
色签题中向来最难的是“限话术”,一语动人,非情即欲,非色即魂。
沈子琛站在台上,眉心微收。哪怕是他,这题一时间也未敢轻出。
他眼中神色翻转,沉吟了几息,眼尾却轻轻一扫,扫过另一花座。那人坐在香案后,身披墨蓝衣袍,佩面具,手指却因握拳而发白。
落落目光一凝:“他这是——”
果然,下一瞬,沈子琛翻手一抛,一枚金色香卡落于案前。
“使用香卡。”他声音懒散,却带着淡淡狠意。
杜荀未语,只点头示意:“确认有效,请指定。”
沈子琛轻轻转身,缓步走回花座,同时伸出食指,停在一人方向:
“第五十四号,代我应题。”
场中窃语顿起。
第五十四号花座上,那人缓缓起身,一袭藏灰长衫,肩宽背阔,面具半遮,仅露出下颌一道伤疤,身形如铁,神色冷硬。
落落低声道:“那是方擎,方家大少,方家方老爷子是云锦城监察司司正,还算清廉。这方擎与沈子琛两家权势制衡,家世纷争,彼此不对付。”
苏长安一挑眉:“他这香卡,刺得够准。”
杜荀点头:“香卡确认,题目转移,答者更换——第五十四号。”
方擎未语,只是一步步走向台前,脚步极重。他停在灯心之下,仰头看着题面,沉默许久。
终于,他低声开口:
“我只说一句。”
“你若心动,那就当我当年错了路,你却仍愿等我走回来。”
声音低哑,却有几分真意。
但——灯心不动。
香主无一人点头。
品评使之间,有人写下判语。
落分而下:
【五点七。】
全场哗然。
落落蹙眉:“说得还不错啊,怎么没及格?”
苏长安却合起折扇,淡淡一句:
“他说的是自己,不是她。”
“情话是把剑,要对准人,不是对着自己,把自己感动的流泪,得到的只能是同情。”
落花步上,轻引其离。方擎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径自离场。
而沈子琛,则重新坐下,轻拢衣袖,眼尾一挑,冷笑一声:
“很抱歉,我不擅情话,只擅长让你先死。”
此言一出,不少人背后生寒。
这是花神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暗杀”——,一张香卡,就能送人下场。
沈子琛,成了 这一局中的第一位“活刺”。
签轮转动速度已缓。
前四十余题已刷落十七人,场中气氛愈发凝重。
花神灯心再次亮起,一道金线从菊瓣旋出,指向东侧花座。
杜荀声音平稳:
“第四十五号,上台应‘人签’。”
人群中,有人起身。
那人一身素青长袍,领口收得极紧,腰系束带,脚踏青底缎靴,衣摆不动声色地遮住腿线。
她脸上戴着素白折扇面具,只露出下颌与唇角。那唇线极俏,皮肤白得发冷,一点妆色未施,却有几分“凌厉少年”气。
眉眼虽遮,风骨难掩。
步入场中时,长袍下摆翻飞,有点寒江上策马少年将军的气势。
苏长安神识铺开,感知那人气息如锋——不是杀气,是一种极难伪装的骨子里的骄傲和锐利。
这一瞬,想起楼下,有人轻声问他:“这句‘牡丹花下死’,是你作的?”
那人言语带笑,一语探锋试底。临走前,一句“不错”,既像赞许,又像挑衅。
苏长安嘴角一挑:“----原来是这丫头。”
落落留意到他神色,悄声问:“你感知到了?”
“我记人,不看脸。”
落落在苏长安耳边低声一句:
“她是花家之女,花如意。父亲想要儿子,她便成了‘儿子’,女扮男装十六年。”
苏长安其实早已洞悉,只是不动声色:
“所以她来这儿,是为了证明什么?”
落落嘴角带笑:“她来,是为了赢一个人。”
苏长安挑眉:“谁?”
“男人。”
灯心翻光,题面出现。
【人签 · 第四题】
“你出生低微,偶得机缘入庙堂为官,却知恩师与义父为政理念相左,日后必有冲突。你将如何抉择?”
“出生低微、入庙堂为官、恩师与义父将有冲突,要我如何选?”
她声音不高,音质却极清透,带着一股凛冽。
“义父,是我得以站上庙堂的起点。他给我身份,替我挡过风雪。”
“恩师,是我登堂入室的凭依。他授我剑,教我如何行事。”
“一个是情义深重的命运摆渡人,一个是栽培立身的道路引路人。”
她眸光如刀:“可若终有一日,两人理念相左,甚至相敌。”
“我不选。”
“因为我若选了,站的是情,是义,是过去;不选,才是站在我自己将来的命。”
“我的选择是:提前布局,让这场冲突永远不会发生在明面上。”
“恩师不能知道我已知,义父不能察觉我在避。”
“我若够强,就能让他们永远都以为自己是我唯一的靠山。”
“局之中,忠孝不能全;局之外,忠孝皆可得。”
“我站的位置,不在两人之间,而是在他们之上。”
说完,她举袖一礼,立于灯下,面不改色。
花如意话音落下,厅中静了片刻。
下一瞬,竟有一阵轻微的掌声从观楼东侧响起。
不是那种喧哗的叫好,而是少数人——坐在最外圈、穿着不凡的那批人——慢慢抬手,轻扣几下,带着明显的认可意味。
高座上,一名白眉大儒低头写下数字,又抬起头,朝花如意那边点了点。
十三香主中的三位彼此对视了一眼,有人唇角轻挑,但都未出声,默默将花签收起,编号封存。
灯心中心,金光一凝,分数缓缓浮现。
【九点】
而在那分数的后方,金光忽地一晃,浮出一道极细的边纹——
众人屏息。
落落惊讶了一下,低声道:“……边纹评分?”
苏长安轻微仰头,不明白落落说的意思。
“嗯,高分临界线才会出现的标志,据说只有超过九点的答题才可能触发。”
“那这代表什么?”
“她的答卷,会被花楼保留,进入总会备卷库。”
这时,花如意朝香主与品评使略一点头,未作多言,转身下台。
灯火照在她的背影上,那身素青长衫如水,步伐不快,一路走回花座,全厅出现热烈的掌声。
直到她落座,厅中才重新恢复平静。
苏长安收回神识,转头一句实话:“此刻的她比刚才楼下更不好惹了。”
落落轻声:“你这句话,倒有点自知。”
上空,花神灯再度转动,曼陀花瓣光芒敛去,九宫转盘发出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