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的天,下起雨。
暴雨如注。
雨水像是刀尖般,砸在元清容脸上。
她仰起脸,额头血痂被冲走血迹。
杏眼盛满水珠,分不清那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她瘫倒地面,浑身湿透,衣袖铺在全是雨水的石板上。
哪里都是水,入目皆是水。
赶来的宫婢欲要扶起五公主,却被狠狠推开。
元清容仰天嘶喊,声嘶力竭,隔着厚重雨幕,泣血怨恨,清晰可闻。
“为何昨夜不降雨?”
她踉跄站起来,指着乌云密布,滚滚惊雷的苍天,一声声质问。
“为何昨夜不降?”
稚嫩的面容狰狞可怖,像是恶鬼缠身,忽而哈哈大笑,忽而放声痛哭。
哭声悲情至极,引在场所有人动容,皆震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
......
外面大雨倾盆。
东宫深苑内,宫婢来回走动,手里端着铜盆,盆内置热水。
血帕还在一层层晕开。
青德站在屏风外,手止不住的颤抖,吩咐宫人去烧更多的热水,将四处门窗全部用棉布封起来,更不准任何尖锐的东西出现。
天青帐下,女娘安静躺在床榻。
娇腼惨白,若有若无死白的青气笼罩,鼻息间气息迟缓不稳。
自心口拔出的金簪放入铜盆内,尖细的簪口带着血肉。
原本清澈的净水,陡然变红,血缕慢慢延开。
年迈的医士接过绢帕,擦拭手上刺眼的鲜血。
尚带余温。
因着失血过多,女娘陷入昏迷,她实在太过安静,连气息都没有。
娇腼更是青白,美眸闭合,垂落的眼睫纹丝不动。
医士翻找药箱,从最深处寻出黑匣,虽年迈,手指却稳准,拿过小刀将老参切下一块。
布满皱纹的手指按在嫣红唇瓣,檀口微张,里面隐约能看到先前递进去的人参。
医士又放了一片,让女娘含在檀口。
“她如何?”
外面狂风大雨,乌云密布,遮去旭日。
殿内昏暗,宫人点燃火烛,照得床榻亮如白昼。
太子立于榻前,高大的黑影倾斜印在床帐。
他身上朝服未褪,冷白的手掌沾着血迹,已干涸,变的红褐。
苍白的掌背,青筋凸起,自指骨缠着血痕,布在修长的手指上,血液顺势滴在地面。
点点滴滴的血珠已干涸成形,就落在太子脚下。
整整半个时辰,仿佛天地闭合,重归混沌。
向来挺拔宽厚的肩膀似有倦意,在黄晕的烛火下,彻底僵直。
医者苍老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寝殿格外突兀。
“血是止住了,金簪到底不是兵刃,伤口不深。”
“但娘子心存死志,一簪下去贴近心口,结果实难定论。”
医士原就是东宫当值,距离女娘居住的宫苑很近,加上太子发现的及时,因此没有错过最佳救治时机。
若再晚半盏茶,人早就凉了。
医士朝太子躬身道:“下官已用尽平生所学,力保娘子安虞。若能熬过今晚发热,便有回旋的余地。”
“这雨来的不是时候,夜里定然失温,于娘子不利啊。”
医士拿着药箱退下,在偏殿等到天亮。
殿内宫人都退出去,连青德也守在门口。
太子走近床榻,弯下身,宽肩贴在软枕。
他凑的很近,带着血迹的手掌撑在外沿,冷白的脸庞几乎与娇腼相贴。
元策屏住气息,等待的片刻内仿佛大地老蜕,青天荒芜。
海水枯竭,石壁腐烂。
他缓缓闭眸,待轻不可闻的呼吸发出,帐内传来浅声低语。
短短三个字。
赵若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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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夜间失火,烧去大半。
火势涉及十余户人家,均是高品文官,少有五品,多则正二品大员。
文官清流之首赵太傅府邸亦在其列,阖府三房共计一百零三口,无一生还,尸骨无存,不辨头目。
举国震惊,十日内,诸国皆知。
夏皇闻噩耗,惊怒晕厥。
医士至麒麟殿,夏皇于榻前呕血,龙体抱恙,罢朝半月之久。
当日早朝,东宫缺席,夏皇病榻前,亦不见太子出面。
当日正午,上京暴雨,连下三日,街道水流如注,不见行人。
朝会接连五日空缺,夏皇病重,韩皇后侍疾,东宫闭门,不见外客。
上京人猜测储妃葬身火海,香消玉殒,太子悲痛过度,不良于行,难以出面主持大局。
夏国边关传来急报,西戎得知上京事变,夏皇罢朝,趁机发兵,烧杀抢掠。
边关守将上告京城,请求援军。
勤政殿,东宫,接连闭宫,上京人心惶惶,朝臣心绪难安,朝政停滞,六部奏折堆积成山。
期间,多数文臣跪在勤政殿外,求见陛下,弹劾宣平侯为首武臣结党营私,残害清流。
翌日,东宫出,太子摄政监国,令有司彻查乌衣巷夜火一案。
太子第二道谕旨,朝堂皆震,弹劾宣平侯的十一位文臣全被革职查办。
一时,京官内文臣空缺大半,六部缺人,竟无人顶替,文弱武强,泾渭分明。
先皇崇武抑文国策的弊端,在当今皇帝执政末尾时年得以爆发,留下难以消解的恶果.
文华堂烛火彻夜不熄,六部官员忙里忙出,属官更是无闲。
经此一病,夏皇旧疾缠身,久治不愈,于三年后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