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洄笙眉心紧拧。
张清雅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差了,笑道:“我知道勋贵官员中的女子有书念,甚至还有专门的先生教授学识,但这世间平民女子比勋贵女子更多,可她们却没有这个机会,甚至大多数都不识字。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学识可以开拓眼界,让人的内心更加丰富饱满。
要改变女子在世间的地位,光靠上层是不够的,世间最多的还是底层千千万万的女子。”
张清雅说到此处时,难以自控的抓住了洛洄笙的手:“阿洄,很多平民女子连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这真的太可悲了。”
包厢里安静下来,洛洄笙静静地望着张清雅,但内心已然被她的打算所震惊到。
她轻轻拍了拍张清雅的手,以此来安慰她,“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理解你为何这么做。”
“可你想过没有,这件事你爹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你要怎么说服他?”
以太师的固执,恐怕在知晓张清雅的想法后,当场就会对其实行家法吧。
张清雅闻言丝毫不紧张,反而一脸不在意的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我又没打算告诉他。”
“我要自己偷偷的实行,而且我告诉你啊,做这件事的不只是我,还有其他官宦女子。”
洛洄笙见她已经想明白,思索片刻后,端起面前的酒杯与她相碰。
“算我一个。”
两人正相谈甚欢时,一熟悉的身影忽然闯入,张清雅望着坐在颐鹤楼对面茶摊的人,嘴角扬起一抹轻笑。
“阿洄,你那即将成婚的夫君来了。”
洛洄笙闻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巧跟茶摊上的人对上视线,二人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便恢复如常。
张清雅注意到两人的交流轻啧:“看到你没事怕是安心了。”
方才她们在街上跟宿家闹得那么大,想来刑荆山是听到了消息才赶到此处,为了查看洛洄笙是否安然无恙。
洛洄笙自然也猜到了刑荆山的目的,但这样被张清雅说出来难免有些羞涩。
张清雅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笑着调侃道:“听说你们这些时日相处得还不错,如今婚期在即,你对他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洛洄笙神色微微一怔,随即装做不在意的笑了笑,“能有什么感觉?我与他的这桩婚事,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无奈应下罢了。
你也知晓自我回京后,朝中文武百官对我皆是不满,如此才能打消他们的顾虑。”
张清雅看见她脸上的苦笑,心里不免有些动容,“话虽如此,可我看邢将军对你很上心啊。
而且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似乎对他有些不一般,感觉开始有点在意他了。”
洛洄笙一瞬间有种被点醒的感觉,她下意识看向楼下的刑荆山,再次跟他对视上时,又心虚的立马移开视线。
“我跟他毕竟要成婚了,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说话,不然宫里那些人又要怀疑了。”
洛洄笙敷衍的解释了一句,就在张清雅想要继续追问时,包厢外敲门声骤然响起。
“小姐,太师命奴才带话,请小姐尽快回府。”
张清雅心知自家父亲突然找来,定是为了方才跟宿家起争执一事,只得无奈回应门外的人:“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待门外的人离开后,张清雅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阿洄,我得回去受训了,咱们改日再聚。”
洛洄笙见状拿出提前备好的信,“正好,你回去后帮我将此信转交于太师。”
接过信的张清雅打量了一下,好奇道:“这信里写了什么?我能看吗?”
洛洄笙冲她笑了一下,紧接着便又严肃的摇头拒绝:“不能。”
见她不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张清雅故作不满的轻哼,“真不知道你跟我爹那个老顽固有什么秘密可言……”
洛洄笙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笑着同她一块下楼,最终在颐鹤楼门口分道扬镳。
在马车驶离时,张清雅掀开帘子往外看,正巧看见洛洄笙和刑荆山肩并肩一同离开。
“阿笙,但愿此时在你身边之人,就是你今生的良人。”
半个时辰后,太师府。
“你也太大胆了!”
太师怒气冲冲的拍桌而起,双眼怒瞪着垂首的张清雅:“你一个闺中女子,当街与宿家争辩叫嚣,简直毫无半点礼义廉耻!”
“你……你当真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张清雅见他如此感到有些惊讶,以往她父亲可是事事临危不惧,今日不过是处理宿家这一点小事,怎的就气成这样了。
“爹,这事怎么能怪我呢?分明是你说要与宿家解除婚约,还说此事就交由我解决,如今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
太师见她竟然还敢顶嘴,顿时就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是让你妥善解决,不是让你找上门挑起纷争!”
“你看看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此事若是闹到皇上那儿,你以为太师府能讨得了好?”
宿家虽已有没落之势,但如今宿君嫄即将入宫,朝中定然有不少人想借此机会攀附宿家。
今日之事闹得如此之大,明日早朝时肯定会有人故意提及,届时只怕又得头疼了。
“爹,凡事不能只看表象,我今日之举可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做的。”
张清雅小心翼翼的解释,见自家父亲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忙继续解释:“宿家明知与我们有婚约,却还是在背后做出这种事,分明就是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
其次,爹在文官中地位非比寻常,眼下宿家要宿君嫄入宫为后,太师府跟宿家牵扯过多的话,弊大于利。
一旦我们两家成了亲家,等宿君嫄入宫成了皇后,今后只要宿家出任何纰漏,朝堂上肯定会有人借着这层关系屡次刁难太师府。”
太师闻言脸上明显表露出一丝诧异,似是没想到张清雅竟然在做事情前考虑如此周到,还以为她今日之举只是任性而为。
张清雅察觉到自家父亲眼中情绪的波动,心中顿时多了几分欣喜,“爹,其实女子并不比男子差。”
此话一出,太师脸色骤然一变,呵斥道:“世道如此,你还想打破常规,站在男子前面不成?!”
张清雅心中不服,当即反驳:“世道可以改变!
男子可以上战场杀敌,女子同样可以,男子可以饱读诗书,报效朝廷,女子也能念书识字……”
“住嘴!”
太师忽然拍桌而起,满脸怒火的瞪着张清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保家卫国,报效朝廷,这是男人的事,与女人何干?”
“别以为你多念了几本书,你就能教训我了,在我这儿,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张清雅被他吓了一跳,正当她不甘心的还想再辩驳时,却被对方抢先打断。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后你若是再敢做出出格的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见此情形,张清雅心知再争辩也无济于事,自家父亲是出了名的老顽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认可她的想法。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不会放弃开设女子书院的想法,绝不!
太师望着张清雅沉沉地叹了口气,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跟长公主在一块?”
“是。”
“她可有东西让你转交我?”
“有。”
张清雅见父亲竟然能猜中洛洄笙有东西要给他,好奇心瞬间又被勾了起来,于是在递上信件时开口询问。
“爹,你跟阿洄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太师抬眸扫了她一眼,冷声道:“君臣有别,往后不可直呼长公主名讳。”
见张清雅还想再问,太师立马冷下脸瞪着她:“立刻回去反省,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出府门半步!”
张清雅心知他是故意打发自己离开,要是自己再不识趣的话,今日这一顿家法是免不了了。
次日早朝。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永和帝看向说话的大臣,眉眼微微一皱,但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他也不好拒绝。
“说。”
“定国公涉及私卖盐铁一事至今拖延已久,京中百姓怨声载道,恳请皇上速下决断,彻查此事!”
此人话音刚落,另一大臣便走出来躬身行礼:“皇上,臣附议。”
永和帝看着两人眸光渐深,他也知道此事若是不解决,朝中不满之声只会越积越深,但要是动定国公,太后那边恐怕……
“此事事关重大,朕会考虑的。”
“皇上……”
“除了此事,可还有其他事要上奏?”
见永和帝似乎是铁了心想要拖延,其他大臣也不好再劝,毕竟定国公府是太后母家,实在得罪不起。
“禀皇上,先前商议的立后一事,是否应当继续实行?”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后,皇上,眼下是时候立后了!”
话音落下,大臣们纷纷躬身叩拜:“恳请皇上速速立后!”
永和帝望着满朝劝诫的大臣,一瞬间压力倍增,他前些日子刚答应沈清颜暂时不立后,如今又怎能食言?
只是,这立后一事拖得确实太久了,即便今日不应下,改日也定会被这些大臣逼迫。
“皇上,立后一事刻不容缓,望皇上三思!”
永和帝不悦的皱眉,再次敷衍:“立后一事,朕自会考虑,诸位爱卿今后不必再提了。”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如今朝政已是乱作一团,他们这位皇上却是不急不躁,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啊。
太师全程未曾吭过一声,他早料到今日早朝上会发生何事,因此对眼前这位帝王已是不抱希望。
“皇上,臣还有事要禀报。”
这时,一文官突然走上前来,向永和帝行礼道:“昨日宿家孝满回京,在街上被一女子拦住,那女子当街状告宿家之子宿席苓强抢民女,杀人灭口。”
“后太师之千金现身救下女子,然而太师千金全然不顾宿张两家之颜面,当街与宿席苓争执……”
太师望着正在弹劾自己女儿的大臣,面上却无半分紧张,看上去反而坦荡自然。
那文官弹劾宿家教子无方,又弹劾太师教女不严,宿张两家被他当众一通批判,似是并不怕会因此得罪人。
“皇上,臣以为李大人所说太过言重,太师千金虽据理力争,不过是为那女子鸣不平罢了。何况,宿张两家本就早早定下婚约,可那宿席苓却在外有私生子,此举分明是在折辱太师之女,理当严惩。”
“不不不,宿席苓有私生子确实有错,可太师千金身为女子却当街与男子争执,不知礼义……”
一时之间,大殿上如同街巷般嘈杂,大臣们分为两派争执不下,一派站在太师府,一派站在宿家。
永和帝见此情形,本就难看的脸变得越发阴沉,搭在龙椅上的手紧攥成拳。
“都给朕闭嘴!”
随着一声怒喝响起,大殿上瞬间静了下来,大臣们纷纷站回原位垂首躬身。
永和帝冷着脸一一扫视,目光在经过太师时多停留了片刻,随即冷声呵斥:“你们一个个的都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还有没有为人臣的样子!
“朕让你们有事禀奏,也准你们商议,但不是让你们像市井泼妇一样在这儿胡闹!”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百官无一人敢出声,全都埋着头挨训。
永和帝见他们不敢再吭声,满心的愤怒得到些许缓解,“你们方才所说之事,朕昨日就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宿张两家早已定下婚约,因前中书令离世需守孝三年,因此不得不延迟婚期。然而宿席苓却违背礼法,在守孝期间与外女有了私生子。”
说到此处,永和帝看了一眼方才帮宿家说话的几个大臣,“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宿席苓此举不善不孝。”
“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宿席苓每日在宿家祠堂跪满三个时辰,一年为期。”
“在此期间不得食荤腥,若有违反禁令,严惩不贷!”
话落,满朝百官俯身叩拜:“皇上英明!”
永和帝见状扭头看向太师,“至于太师之女所为,虽有不妥,但也情有可原。”
“太师,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你女儿,身为女子,应当有女子之言行,不可违背祖宗礼法!”
太师闻言虽有诧异,但反应极快的躬身行礼:“谢皇上宽恕之恩,臣今后定会严加管教小女。”
虽然有人对永和帝的判定有异,但碍于皇恩浩荡,也不敢当众反驳。
永和帝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间:“若无他事,那便散了吧。”
“臣等告退。”
待满朝文武百官离开,永和帝这才倚靠在龙椅上休憩,想起昨日皇姐让人送信进宫,拜托他对张清雅从轻处置一事,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其实就算皇姐没有拜托他,他也不会对张清雅,对太师府怎么样,毕竟他也并非是什么不辨是非之人。
何况,以太师在朝中的地位,他若是动了太师府,想必麻烦只会更多。
同一时间,京郊。
洛洄笙坐在湖边眺望远方,当她端起第二杯茶时,终于听到了马蹄声。
不多时,一辆马车出现在视野中,紧接着马车停下,宿君嫄被侍女搀扶下来。
“长公主久等了。”
宿君嫄来到洛洄笙面前,让侍女将提前备好的点心放下,随后又将侍女打发走。
二人面对面而坐,洛洄笙给宿君嫄倒了茶,开口道:“宿小姐可知今日在早朝上发生的事?”
宿君嫄闻言无声的轻笑,语气不卑不亢:“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何况宫中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说及此处,宿君嫄看着洛洄笙反问:“长公主昨夜邀臣女今日前来,莫非是早就猜到今日早朝上会发生何事?”
洛洄笙浅浅一笑,并未回应她的问题,“因沈清颜,皇上立后已是一拖再拖,朝中大臣早就等不及了。”
“今日大臣提及立后一事,却被皇上再次拖延,宿小姐,如此你打算如何入宫为后呢?”
只见宿君嫄垂眸陷入思索,洛洄笙看见她的反应,转身拿起身旁的一册书放置在她面前。
“宿小姐,本宫有份礼物要送你。”
宿君嫄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疑惑,待拿起打开一看,心中顿时震惊万分。
这竟然是定国公插手盐务的证据!
有了这份东西,相当于拿住了定国公的把柄,若是永和帝知晓定国公所为,那定国公府在永和帝心里的分量就会急剧而下。
“本宫相信宿小姐是个聪明人,知晓该如何利用这份东西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
洛洄笙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昨日她与张清雅在颐鹤楼分开,刑荆山送她回府后,将这份证据交给了她。
当时她曾问过刑荆山从何而来,但刑荆山并未过多解释,只一味的表示会帮她完成想做的事。
“多谢长公主!”
宿君嫄心知洛洄笙帮自己是带着目的的,但这又如何?她同样也在利用洛洄笙。
说白了,她们都是为了自己在相互利用罢了。
当日午后,宿君嫄便独自进宫为宿家请罪。
之后宫里便传出消息,永和帝单独面见宿君嫄,二人交谈足有一个时辰。
两日后。
“娘娘,娘娘,不好了……”
沈清颜正准备享用早膳,忽然一宫女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吓得她差点拿不住筷子。
身边伺候的侍女一看,当即呵斥道:“大胆!谁准你如此高声喧哗,就不怕冲撞了娘娘吗?!”
那宫女见状忙跪在地上认错:“娘娘息怒,奴婢……奴婢不是有意冲撞您,求娘娘饶命啊!”
沈清颜似是被吵得头疼,一脸不耐烦的摆手:“真是聒噪,还不拖出去……”
“等等。”
沈清颜忽而想起宫女方才所喊,转头看向她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不好了?”
此刻宫女已是吓得脸色惨白,闻言立马往前爬了几步,“回娘娘,奴婢也是刚听说的,今日……今日早朝上有大臣再次提起立后一事,皇上……”
“不知为何,皇上竟答应了,还当众说会尽快定下人选。”
沈清颜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下一刻如同五雷轰顶般猛的起身:“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皇上答应立后……”
结果宫女的话还未重复完,沈清颜却承受不住打击直接晕了过去,一时间寝宫上下乱作一团。
由于沈清颜怀有皇嗣,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被叫到她的寝宫看诊,只为保证沈清颜与腹中孩子无恙。
康寿宫。
太后在知晓沈清颜晕倒后,只派了身边的嬷嬷前去探望,好在太医看诊后确定沈清颜无碍。
然而当沈清颜苏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康寿宫找太后诉苦,全然不顾太医的叮嘱。
“姑母,姑母……”
宫人还未来得及禀报,沈清颜哭哭戚戚的声音就传到太后耳中,太后顿时不悦的皱起了眉。
“哀家还没死呢!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沈清颜刚进门就被骂得一愣,嘴边的抽噎声下意识也缩了回去,“姑母,清颜不是那个意思……”
说话间,沈清颜推开侍女走近,“姑母,今日早朝上皇上答应立后了。”
太后扫了她一眼,随即端起手边的茶:“立后之事,你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沈清颜见她似乎并不在意,一时有些急了,不顾规矩上前说道:“皇上前几日才答应我不会立后,他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放肆!”
太后重重将茶杯放下,凌厉的目光看着沈清颜:“皇上是天子,他想做什么岂容你随意置喙!”
“贵妃,你僭越了。”
沈清颜被她冰冷的口吻吓到,慌乱的连忙跪在地上低头认错:“姑母……息怒,清颜一时心急失言,清颜知错了。”
沈清颜说着眼里泪水已经在打转委屈道:“我只是害怕,我害怕失去皇上。”
太后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叹息,一面是她儿子,一面是她侄女,她自然希望两人好好的。
但和亲一事出后先帝那道不允沈清颜为后的旨意注定两人之间会有旁人。
终究是自己疼爱的小辈,太后叹息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