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叹气?若是心中有烦心事,为何不说出来,兴许我有解决的法子。”江知寂踱步到温绮罗的身侧,温绮罗站着,他坐在美人靠上,低垂眼眸望向池中江水。映照着剔透明亮的月色,又睡莲多多,嫩粉鹅黄的莲花静谧秀美,水中偶尔有锦鲤悄无声息游过的声音。
温绮罗回过头,复杂的视线落在江知寂清俊的脸上,她雪白双颊上因酒而泛着微红,扯着唇角仿佛自嘲一般笑了笑:“如果一个身上有很多秘密的人,是否会被相信?是否要坦白一切?”
“会不会因为所说的话实在太过于荒谬,而被人当成一个疯子。”
她穿着花鸟纹长裙,衣裙刺绣都出自最好的绣娘之手,外面笼了一层薄纱,那苍白秾丽的面容在月色之下宛如月中仙子,看着江知寂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自嘲的笑意。
“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江知寂闻到了温绮罗身上淡淡的酒气。
奇怪,温绮罗从不是一个酒量很差的人,怎么今晚,喝了一点酒就醉了。
她婉约的杏眸中带着莹莹水色,像是含着春水的湖泊,江知寂可以面对任何人都冷清冷意,可唯独在温绮罗面前,他却显得无可奈何。
不经意中,江知寂的手指触碰到了温绮罗的脸颊,很烫,像是起了一层火。而额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细密的汗珠就像珍珠一般,为她的脸颊平添了几分艳色。
温绮罗感觉自己醉了,却又觉得没醉。大脑混沌清醒,她能感受到来人是谁,声音中带着朦胧,仿佛隔着浓浓的雾色:“……江知寂?你不是还在陪他们用餐,怎么突然来到这里,方才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都听进去了?”
“你醉了,醉得还不轻。”江知寂深深看着她,语气却愈发温和。
温绮罗摇了摇头,背对着他:“我没醉。我问你,若是一个人身上背负着许多秘密,你可愿意相信?”
江知寂看着面前的温绮罗,他见过无数次温绮罗最狼狈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是血,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殒命,他们出生入死过很多次,早已经是彼此独一无二的存在,可唯独没有来一次,见温绮罗像现在这般。
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色,让人分毫看不懂。悲恸的底色,纤瘦的身影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倘若我现在告诉你,你会相信这些是真的,还是会觉得……我不过是在弄虚作假,所说的都是天方夜谭?”温绮罗抬起双眸,直勾勾对上他的双眼,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子夜一般,永远也让人猜不透。
江知寂心中早就已经有了朦胧的猜测。
究竟什么人才能未卜先知,是孤魂野鬼,是神仙菩萨,还是……这条路已经发生过,只不过重来一次。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都无法猜透,江知寂看着温绮罗,心中的困惑终于要浮出水面,那些他猜测了许久,却从来没有主动问过的东西,温绮罗终于要主动开口,彻底放下心扉。
温绮罗背靠着朱红的柱子,她勾着唇角,“你可以把我当成孤魂野鬼,也可以把我当成重来一次的人。”
熊熊烈火仿佛还在眼前灼烧,痛彻心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爱恨情仇、生离死别,最终都演变为一抔黄土。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和那些浓浓的恨意,被背叛后的心痛,仿佛一根根针穿透她的心脏,将她钉死在过去,永远被炙烤。
她把过去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断断续续讲出来,她的声音缓慢,却像是说书人在讲以他人为主角的故事,恨意淡淡,爱意淡淡,可低柔的嗓音背后是翻涌的暗潮。
“江知寂,如果我过去爱错了人,你会厌恶我吗?”温绮罗抬起眼帘,她的神色平静,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后,再也没有任何的波澜。
江知寂将她所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全部都听进去,他定定看着温绮罗,难怪每一次看到她,总觉得她的笑意背后都藏着无穷无尽哀伤,原来那条路,布满了荆棘,割伤她的每一寸皮肤,到底有多痛,才会带着恨意再来一次。他从来都不会计较她的过去,不去想她所爱过的人,修长的手指从温绮罗的眼下抚过,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带着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琉璃彻底破碎。
“你会不会觉得……太过虚伪?”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憋得太久了,温绮罗知道最先怀疑的人是父亲,可这件事说出来又如何,徒留一些伤悲,倒不如把那些情绪全部都藏在心里,让她自己消化。不管是爱还是恨,都让她亲自报复回去。
江知寂含笑摇了摇头,他的眼底只有心疼。
心疼这么久以来,温绮罗独自一人背负着血海深仇,心疼她曾经走过的路太过艰辛,一个本该天真无忧长大的贵女,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然无恙,却生生被拖入无穷无尽的深渊。
那条来时的路,实在太过艰苦。
江知寂将她抱在怀中,箍紧她的腰肢,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温绮罗愣了许久,回抱着他。
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淡淡幽香,心中的那点不平的心绪也彻底随之消散。
“所以,我从未骗过任何人。”微风吹拂,温绮罗身上的酒气也被吹散,她脸颊依然残余着淡淡的绯色,专注地看着江知寂:“哪怕拜师也是如此。”
江知寂看着她,知道温绮罗身上同时肩负着两个家族的血海深仇,可他的身上又何尝不是有各种秘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在这个世上,他们才是彼此亲密无间的人。
“我只知道他是帝师。”江知寂声音平静,面色并无多少波澜,“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骗我,我信你。”
“往后余生,这些事情不需要你独自一人背负,即便下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江知寂的身影长身玉立,宛如秀美挺拔的竹影。
温绮罗看向其他地方,有些仇,只能由她亲自来报,假手于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可不管怎么说,终于把心头沉甸甸的事说出来,了却一桩心事,心中轻松了许多。她含笑摇了摇头,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股暖流涌动。
原来,她的身后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人。
为了父亲,为了温家,为了江家,也同样为了她自己,她定要做九天之上的神,而不是任人宰割任人摆布的温二娘子。
*
临近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谢白山在将府内住下,日日夜夜都会亲自考校江知寂。
夏天已然到来,酷热难耐,去年虽然铺子走火,可那些积攒的银子也足以在今年再度赚上不少银钱。
温绮罗忙着周旋于几个铺子,她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要做生意,还要时不时去查看江家族学的情况,好歹一切都步入正轨。
冰坊有紫珠操劳,实在不需要温绮罗多费心思。
清音同样要忙于纸坊,他脑子本就活络,竟然把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每日进账都比过去要多不少,温绮罗看着账册,白花花的银子光是看着便让人心情愉悦。
她同明溪亭又新开了一家铺子,专门卖银子。
今年的夏日要比去年还要炎热得多,这铺子生意不错,不管何时去看,都人满为患。
温绮罗手中捏着一本书,半躺在软榻上,冰盆中足足放了好几块冰。整个房内都清凉一片,又冰镇了新鲜的瓜果。
那甜,一直甜到了心底。
温绮罗懒散地眯着眼眸,在明媚炽热的阳光下,翻了一页书,目光落在俗套的结局上。
窗外蝉鸣聒噪,夏日燥热,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