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绮罗眸光闪烁,愈发觉得此人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帝师。年龄和学识都对得上,就连场景也分外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沈宴初并非在此地遇见帝师,而是在其他州府。
老翁一边问,一边不断点头。再次看向江知寂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欣赏,那眼神分明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子。
“先生实在学富五车,令人敬佩。”江知寂声音淡淡地开口,漆黑的眼眸看一下温绮罗,只见少女双手负在身后,笑意盈盈地看过来,那犹如秋水的眼眸中分明是在旁观,江知寂看着她狡黠的眼眸,心神微微一动,只想靠近温绮罗,哪里还能分得出其他心思在这老翁身上,他抬起下巴:“若是无事,我便先行一步。时辰不早了,先生还是早早回家,莫要家里人等急了。”
老翁黑瘦的手指摸了摸胡须,确定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突然问道:“不知这位小友,可愿做我的弟子?”
温绮罗眼眸中露过一丝诧异,红唇微微翘起,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好得多。
还记得上一辈子,温绮罗被沈宴初的皮囊和能言善辩迷惑心神,当真以为他便是此生的良人。
只记得那时沈宴初提及此事,多了几分洋洋自得,那时他已经知道老翁的身份乃是三朝帝师,就连当今陛下都要敬他几分,而朝内的绝大部分臣子基本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他眼底的光带着精明和算计,和一丝沾沾自喜,可那时温绮罗却只以为他善有善报,方才有此下场。
可现在来看,不是的。
根本就不是。
“抱歉,在下暂时没有认师父的意思。”江知寂哪里有空继续搭理他,方才被问了那么多问题,又怎会不知道面前的老人绝非等闲之辈,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已经认出来他是谁,可他却并没有心思继续纠缠,而是看向温绮罗,声音温和中带的几分不自觉的幽怨:“不知大娘子还要继续看热闹下去多久。”
温绮罗快步走向他,拉着他的手臂,将他转向一边,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刚才我看他跟你之间相谈甚欢,想来他来历不凡,几个月之后便是你秋闱之日,你为何不顺势答应,对你必定大有裨益。”
江知寂此人,素不相识之前便知道他是不择手段之人,为了能够达成目的,甚至可能会再去一些特殊的手段,只要能够完成预想的结果,哪怕过程会有许多曲折也无所谓。
江知寂声音淡淡,少女的馨香萦绕在鼻腔内,那种香气仿佛某种花香,却又不同于任何一种花香,就像是从肌肤深处传出来一般。
冰肌玉骨,欺霜赛雪,可偏偏她仿若不觉,红唇启动,依旧继续劝他:“若是你能拜他为师,说不定从此之后便能平步青云,就如同话本子里所说的那样,为何不试试?”
她语气笃定,仿佛料定了这老翁的身份不凡,一定会对他有所裨益。
江知寂深深看着她,这老人的身份他又如何布置,当年在朝堂上激流勇退,退隐归乡,跟他同时去的重臣,有许多都已经步入黄土,尘归尘土归土,消散成为过往云烟。
温绮罗却知道他的身份,一个京城贵女,竟然会知道帝师的身份。
就像真的会未卜先知一般,他的心中隐约浮现出来一个荒谬的猜测,看着面前人灵动的眉眼,他却始终不愿意相信那个猜测。
若人有轮回,那上一世应该会多苦,才会年纪轻轻便肩负着偌大一个温家,负重前行。
“你希望我能拜他为师?为何,我从不需要一个师父。”江知寂认真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温绮罗读不懂的情绪。
有了明溪亭的事例在前,张口闭口都是师父,他实在不愿再拜人为师,可温绮罗眼眸中宛如春水流转,字字句句都像是为了他好。
他不愿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失望之色,便垂眸看着她。
温绮罗一时语塞,此事应该如何说出来。
说她未卜先知,说她知道面前这人是帝师,将来肯定对他大有帮助?
这话都是说出来真的会有人信吗?听着便无比荒谬,江知寂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揣摩,仿佛能够将人一眼看穿。温绮罗定定看着他,语气轻柔:“信我一次,可好。”
江知寂并没有立刻应答。
而那老翁退归田野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到这么一个好苗子,哪里肯就这么放过。
当年朝廷内几乎所有朝臣都同流合污,嘴上满是仁义道德,可所行之事人神共愤,谁的手上不是沾满了鲜血,谁的身上不是铜臭气。
真正一心为民者下场不明,而草菅人命者深居高位,皇帝的眼中被花言巧语蒙蔽,看不清来时路,既然如此,他一个人的坚守好像也只是枉然,竟然看不见前面的光,看不到朝廷的未来,那他何必为此坚守。
故而急流勇退,在位极人臣时选择致仕归乡,做一个隐匿田野间的老农。
他不看圣贤书,日日在田野中耕作,偶尔会教村子里的孩童识字,并不受任何的束修。
可心中真的一丝希望都没有吗?
他日日夜夜都在想,他所学的一身本领,所读的那些书,只是为了喂饱那些人的权力。可如今看着温绮罗,原本沉寂已久的心脏再一次焕发出新的神采。
学识不俗,便是那些冷僻的古籍也能对答如流,在他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学识已经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有状元之姿。
相貌不俗,一身素雅的衣衫,出身低微却独善其身,并未因为家境清寒而自视甚微,反倒一身清贵之气,实在是不俗。
心怀悲悯,虽有学识,并未恃才傲物,反而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遇见溺水的孩童,扑水而救,并不以此居功,反而面不改色。
这般心境,在寻常人中都极为难得,更何况此人还兼具其他的几个优点。
谢白山对他哪里都满意地不得了,若非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他巴不得立刻告知身份,好让对方拜自己为师。
过去有那么多人大费周章、不辞辛苦翻山越岭都为了找他,可这些人功利心实在太重,带着目的而来,心不诚。如今他终于有了物色好的郎君,可此人却不为所动。
可悲。